這仗,陸四是真不能打了。

誰讓史可法也過江了呢。

史可法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了史可法。

淮揚的曆史線是變動了,可北京、南都的曆史線沒變,關外的曆史線也沒動,而現在已是正月底,離北京淪陷不到三個月,因此隻要北京淪陷消息傳到,南明依舊會如曆史上那樣“光榮”成立,然後往中原廣發“喜詔”。

如果說其中會有什麽變動,可能就是那四位在衛輝急等路振飛派兵去接的藩王吧。

這幾位明朝藩王,陸四一定是會想辦法將他們送到南都的,不然,按明朝立君的親疏繼承排位,南明的首位皇帝將在隆武帝和永曆帝這兩位中誕生。最有可能的就是隆武,畢竟這位還在鳳陽坐大牢的血性唐王離南京近的很。

出於對隆武帝的敬重,陸四不希望他成為皇帝。同樣,他也絕不能讓史可法這位弘光第一重臣死在瓜洲。

因為,隻有活著的史可法才能讓陸四在揚州安心睡覺。

要換了個人,就算是馬士英也不好對付。

人鳳陽總督指揮黃得功他們可是把張獻忠打得跟豬頭一樣,都不敢在南直晃悠千裏奔川去了。

就這本領,史可法他行麽?

反正,陸四覺得,換任何一個人來主持南明大局,他在揚州都得如芒在背,吃不香,睡不著。

想要吃好喝好睡好,大江南邊還非得史可法才行。

想死,門都沒有!

不打了,說不打就不打!

陸四幹淨利落幾道軍令一傳,正在猛攻瓜洲渡口的淮軍各營的攻勢一下就收住了。

隨後,朱國弼麾下的那員總旗就出現在了決意殉國的督師史可法麵前,當他口角不利索的將賊首請史公回渡的意思說出後,史可法的一眾幕僚都是目瞪口呆,那個急得嗓子眼冒煙的鎮海將軍鄭鴻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鄭鴻逵實難相信賊軍竟會放史公回江南,但眼前的賊軍不再進攻的事實又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一切是真的!

“天賜良機,此時不走怕再無機會。”鄭鴻逵偷偷將史公幕僚應廷吉拉到一邊,讓他們趕緊趁機勸史公走。

應廷吉和朱國材等謀士哪裏不知機會難得,當下眾人再次懇求史公能夠上船南渡。

“此賊人羞辱吾之手段,難道你們看不出嗎!”

陸四又弄巧成拙了,若單是淮軍停止攻勢,史可法為渡口這幾千將士著想,再叫幕僚一勸,說不定還真能渡江。

可陸四叫人來“勸走”的行為太過真誠,真誠到史可法無法忍受。

局麵變得尷尬起來。

一方收手不戰,隻盼史公趕緊走人。

一方急於走人,可史公卻寧死不走。

雙方脫離接觸的士卒就這麽隔著半裏地彼此互望,淮軍這邊心想都放你們走了,你們怎麽還不走?

明軍那邊則是我們也想走,可史公他老人家不肯走啊!

……

“這史可法鬧什麽妖蛾子?莫不成真以為咱們殺不得他?”左大柱子等得許久不見明軍上船滾蛋,可是不耐煩了。

“史公為人廉潔奉公,與下均勞苦,士不飽不先食,未授衣不先禦,心存幹濟,正直不回,更心係明朝,江南百官所係者隻史公一人……我看,史公八成是想取義成仁吧,唉。”曹元曾隨史德威在史可法帳下效命,對史可法為人品性最是清楚。

“將軍,史可法不戰不走,我軍就得在這裏陪他們耗著,可我軍不能在瓜洲耽擱太久!”

鐵甲衛統領黃昭提醒陸四,南都還有一路兵馬在提督劉肇基的指揮下自浦口向揚州攻來,所以瓜洲這裏須速戰速決,然後馳援儀真,擊破明軍這第二路人馬。如此,此役方算真正大勝。

“官軍已成驚弓之鳥,何以陸兄弟卻令不戰?我看別管他什麽史公不史公的,大夥拿刀把他們砍翻了再說!”草堰孫四也有些想不明白。

陸四怎麽說?

他總不能說淮軍之強盛,之將來全係史可法一人之身吧,更不能說如此好的對手大夥一定要珍惜吧。

“史可法為何不走?”

陸四也撓頭,他知史可法是個固執的人,但人再固執也不能固執到這種程度。

這已經不是固執,而是傻了!

無奈,隻得再派人去“勸走”,反正不能把史可法生擒,也不能讓他死在這瓜洲渡。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一日之間,賊人連遣四使來勸!

鄭鴻逵目瞪口呆:世間竟有賊厚道至此!

第一次,史可法大怒。

第二次,依舊大怒。

第三次,更是大怒。

第四次,見都不見。

“活見鬼了,我就不信他史可法不走!”

陸四氣性也上來了,你史可法強,老子比你更強!

於是,讓渡口碼頭擠成一團的明軍上下呆若木雞的事情發生了。

當麵數千賊兵竟異口同聲齊呼:“大順淮軍恭請史公南渡!”

“這……”

謀士朱國材和應廷吉對視一眼,二人再是博學,胸中再有韜略,此番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究竟哪裏不對了。

“吾寧死不渡!”

史可法本就麵黑,聽了這萬千賊兵齊呼,怒極之下抽出佩劍一刀砍在碼頭上用來係馬的石墩上,“咣”的一聲,佩劍一下就豁了口。

一眾幕僚見狀均是沉默。

到得晚間,賊兵有了動靜,卻是數十降兵扛著大袋米糧過來,說是怕史公來得匆忙軍中糧食不夠,故特意送來米糧好叫史公及明軍眾弟兄能有口吃的,不致在這江邊挨餓受凍。

“不許食賊一粒糧!”

史可法氣的胡子都顫了。

應廷吉、葉明水等人私下和鄭鴻逵商量,認為賊人送糧來多半是鬆懈官軍,夜間定會偷襲。

於是,渡口明軍如臨大敵,不敢放鬆,割來江葦於碼頭遍點篝火,船上水兵也不敢有半點疏忽,隻待賊襲便以炮擊。

一夜卻是鳥事沒有。

第二天,依舊無事。

隻是那賊首不知是吃了什麽藥,就曉得接二連三派人過來問史公南渡否?

第三天,賊首派的人過來不是問史公南渡否了,而是問史公這裏缺什麽,需要什麽。

第四天,依舊如此。

渡口上的明軍哪管什麽賊糧不賊糧,有的吃趕緊吃,吃完直接倒在地上呼嚕睡覺,管他娘的呢,反正人家賊兵也是真心實意放他們走,是他們那位督師不領情。

“這真是甲申年第一怪事啊。”

跟二張兄弟一起逃回鎮江的陳洪範聽了瓜洲渡那邊的奇事,也是驚得下巴都合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