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郵史家**之敗,揚州再無可戰之兵,亦無可守之卒。

淪陷,已成定局。

甘肅鎮總兵李棲鳳並監軍高歧鳳領殘兵百餘僥幸逃脫,但知賊人大勝之後必取揚州,若入城中定為甕中之鱉,又不敢逃入淮西,在高歧鳳的建議下,李棲鳳隻得率殘兵往揚州東麵泰州逃去。

四川達州副將胡尚友更是狼狽,其逃跑倉促,待到勒馬喘息時方覺左右隻二三十人,有心停留聚攏一些潰兵,又恐賊人追來,不得已往儀征潰去。

至此,自崇禎十四年便在一起“狼狽為奸”的二將,就此一東一西分道揚鑣。

叫人痛心的是,李、胡二人竟是都未派人往揚州通知兵敗消息,以致明軍大敗揚州城卻蒙在鼓裏,渾不知曉。

知府譚文道甚至仍在籌措給大軍糧草,而無論城內還是城外,無論富戶還是平民,都在為過年置辦年貨,一派其樂融融太平盛世景象,恍若北邊發生的一切都與這淮左重鎮無關似的。

二十七日,方有敗兵數十至城下,至此兵敗消息不脛而走,揚州知府譚文道驚恐之下險些當場暈厥,爾後急命全城戒嚴,派人立時渡江往南都急報求援。

城中人心惶惶,士紳富戶有門路者疏通府衙私至南門而出,又不敢留在江北均欲過江,以至江邊渡口擠滿人群,長長車隊達十數裏。

眼見人多不得過江,人群又迅速回頭重返城中。

出城的,回城的,兩相撞在一起,把個南門擠得水泄不通。

此時但有賊人百餘就能破城而入!

知府譚文道束手無策,竟任由這亂象繼續,關鍵時候,曾為吏部清吏司的進士鄭元勳鋌身而出召集若幹大戶,每家出人丁數十為守城力士。在其親自帶領下強行驅散出入城中人潮,緊閉南門,才讓這亂哄哄景象消失。

城外有知消息的百姓也都往城中湧來,在確認賊人未至,鄭元勳開北門三個時辰,放入逃難百姓萬餘。

揚州富庶天下,鹽商眾多,但這幫鹽商家業又多不在城中,而在城外。

故有人說揚州之富,富在城外園林;

揚州人眾,眾在城郊十裏。

二十八日巳時(上午十點左右),一麵“淮”字大旗至官道而至城下。

城上觀去,大旗之下賊人密密麻麻,步騎皆有,陣仗俱齊。

如此景象,隻叫城上人頭皮發麻。

……

淮軍一路至揚州城下,並未燒殺搶掠那城外大小園林,而是一意奪城。

這一路,陸四皆是“騎馬”,他雖不會騎術,但不影響坐於馬上,隻消前麵有一執韁者便可。

執韁者非孫武進,而是曹元馬隊一遼東漢子,名齊寶。

眼前揚州高城讓陸四想到月前大伯於他說的那番話,不由感慨世事萬千,誰能想到一個月前怎麽也不願意來揚州的鄉下窮小子,如今卻率眾數千要來奪取這淮左重鎮呢。

淮軍將士心態各異,有激動興奮者,有沉默寡言者。

史德威就是沉默者。

於城下觀望一會後,陸四抬手召來一旗牌兵,吩咐道:“去,告訴揚州城裏所有人,不開城,官吏士紳皆要挨刀!開城,均可活!”

“得令!”

旗牌兵奉令而去。

“陸爺,城裏怕是未必肯開城,這城也不太好下。”

孫武進撇嘴,揚州城內雖無兵可守,但城高牆厚,又有新舊兩城,方圓極大。

“能開城最好,不能開城總能破城。”

陸四親率眾將沿城巡視,最後發現揚州舊城西門地形較其餘各門要低,且城外有高丘嶺堆,於上可俯瞰城內,一如建瓴之勢。

此地又有興化李宦祖塋,栽種樹木極多,由外達內,絕無阻隔,枝幹回互,勢少得出,藏兵其中,城內難以察覺。

“此地為破城關鍵!”

陸四大手一揮,“城中若不開城,便等漕隊大炮來轟他娘的!”

史家**之戰繳獲官兵藥子甚多,足夠那三門取自淮安西城的大炮轟上一陣。

當下便令孫武進帶旗牌隊伏於西門之外,其餘兵馬仍在北門。

北門外又有一梅花嶺,雖距北門甚遠無法利用,但可供紮營。

賊人兵臨城下,又揚言不開城便殺官吏士紳,這叫揚州城中的士紳富戶們均是不安,知府譚文道毫無辦法,麵對眾人詢問唯唯喏喏半天,卻什麽也主張也沒有。

問得急了,就是以死報國這等屁話。

士紳富戶都是絕望,但到底是開城還是不開城,這幫人也各有主張,彼此爭論不休。

節骨眼上,還是那進士鄭元勳出麵表示由他出城與賊人商談,看是否可以“贖金”換取揚州城的平安。

鄭元勳從城中坐竹筐握繩吊下,不時就被帶到陸四麵前,見援剿都司史德威部下曹千總等人竟在賊首身邊側立,不遠處史都司更是雙手反綁被賊人押在陣中,鄭元勳心頭自是驚駭。

稍平心緒,冷靜說道:“若頭領與眾位好漢不取揚州,城中可重酬頭領二十萬兩白銀!”

二十萬兩白銀,是城中士紳富戶們為換取淮軍不攻城開出的價碼。

“你們商量這麽久,就是要禍水東引嗎?”

陸四勃然大怒,揮袖怒喝那鄭元勳,“回去!與那城中的知府老爺,還有那幫子富商說,我淮軍不是要飯花子,區區二十萬兩白銀就要打發我淮軍嗎!”

鄭元勳趕緊說道:“若頭領覺少,容我回去商議,可複加一些。”

“複加?能加多少?二百萬兩還是五百萬兩?”

陸四不屑一顧,“今揚州為我囊中之物,你們開城也好,不開城也好,我陸文宗定取揚州!”

言罷,凶光閃現。

“一個時辰後,不得消息,城外方圓十裏,必煙火蔽日,僵屍遍野!破城之後,皆來過我淮軍大刀!”

待那鄭元勳麵無人色回去後,陸四不禁又是冷笑一聲,與身邊諸將道:“明之天下,為白麵書生壞盡,此曹宜束之高閣……不過此人還算有膽識,他若能說動城中開門,倒能用上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