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雲憂心忡忡, 又對江星闊再三叮囑,見他虛虛應下,隻恨不是同父同母的嫡親兄長,真論起來自家還虧欠了江星闊母子, 他也不好伸手去擰這頭強驢的耳朵。

江星闊沒怎麽把江海雲的囑咐放在心上, 江海雲總是怕他點火炸出兩國開戰來。

可打或不打戰, 難道是他一個人就可以攪動的嗎?江星闊雖不是個沒遠見的, 但他更習慣先做好眼前的本分。

翌日, 江星闊照例先至大理寺點卯,再帶上手下人一起去都亭驛細查, 卻見泉九已經等在門口,麵帶急色的說:“大人,徐方他們不知怎得抓了灰狗, 說他是殺貞姬的凶手!”

“灰狗, 就是你上回提及調戲過貞姬的那個地痞?”

“是, 他,他那天的確調戲過貞姬, 可是晚些時候他在賭錢, 皆有見證, 而且他也沒那本事一刀結果了文婆子和黑穩婆啊!”

“徐方他們如何說?”

“他說要將貞姬的案子調回去查, 文婆子如何死得他們不管, 知消查明貞姬的死因就好,可,可這分明是說不通的啊。”

江星闊思量片刻,心道周錦錄大約是接了刑部的意思, 要將貞姬的案子快些了結。

“秦寺正知道了嗎?”

“知道了, 寺正大人沒有將卷宗交過去, 可徐方他們也不管這個了,隻一心要將灰狗屈打成招。”

泉九心裏過意不去,雖不是同路人,但畢竟是舊相識。

“走,去都亭驛!”江星闊縱馬揚鞭,飛馳而去。

完顏計大約是吩咐過來,此番接待江星闊的不再是那個朱大人,而是個金國漢人,叫做林筱。

金國占了舊地,自然也有不少漢人為官。

林筱待此事倒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說王爺吩咐徹查此事,發覺除了貞姬和素英外,另有消失的高麗姬共計三人。

“如此說來已經丟了五個,竟一無所覺?”泉九倍感詫異。

林筱卻笑得意味深長,隱含譏誚,道:“高麗姬雖伺候王爺等一眾人,但平素的管製歸屬朱大人,他若有心隱瞞,我們又怎會注意少了個幾個下人?”

泉九暗自磨牙,真沒想到金人倒是坦白,自己人卻遮遮掩掩,還以為是替主子擦屁股。

林筱做事很是細致,每個高麗姬名後都寫上了大概失蹤的日子,江星闊看向最早的一個,竟是去歲的事了。

“都亭驛裏餘下還有幾個高麗姬?可否召來?”江星闊說罷,林筱立即遣人去辦,十分聽從,沒有半點不愉。

江星闊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看著林筱坐下品茶,神色怡然,好似在開清談會那般閑適。

“閣下對真凶身份,是否已有頭緒?”江星闊驟然發問,沒漏掉林筱眸中的一抹戲謔微詫之色。

“江大人要真凶,我勢必不會捏造一個假的來哄騙你。”林筱笑道。

都亭驛裏餘下的高麗姬還有九人,一個個若驚弓之鳥。

“姐妹一個接一個失蹤又喪命,想來你們也怕得很,為給她們圖個公道,也為你們自己計,江大人問什麽,你們就答什麽。”

江星闊走到九人跟前,緩慢踱步,止步在一個圓臉圓眼的高麗姬麵前,她額上冷汗涔涔,麵如金紙,卻還能看得出來,她是其中最美貌的一個。

“若是怕成這樣,倒不如說出來,得個痛快。”

這女子一下跪倒在地,卻不敢言。

雖然天寒,但因為要辛苦做活,這些高麗姬們穿得並不十分臃腫,跪在地上時,江星闊瞥見她後頸處露出半寸紅痕。

“誰打的?”

“奴,奴做事不當心。”

林筱似有些不耐,輕輕蹙眉道:“王爺一向公正,你們雖是奴仆,卻是大宋的奴,隨意叫人打殺了,也需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聽了這話,高麗姬默了良久,抖若篩糠,顫聲道:“斡雷大人。”

林筱‘嘖’一聲,道:“來人,給我帶了斡雷謀來!”

江星闊越發有被人當了槍使的感覺,索性坐定不說話了,且看林筱忙忙碌碌的搭好了戲台,將斡雷謀推了上去。

斡雷謀一登場,江星闊就瞥見他衣裳上幾枚裝點用的玉扣,與岑開致所畫的別無二致。

林筱半晌沒聽見江星闊說話,回過頭,見他雙手交疊擱在腿上,儼然一副看戲模樣,不由得有些惱。

“江大人,是你貿貿然去尋了王爺要求徹查,王爺寬宏,允你查。你這做派又是何意?”

“我要將斡雷謀和他手下一幹人等都帶回大理寺審問,還要徹查他的屋舍。”江星闊頓了頓,又補一句,“即刻!”

林筱隻是稍一思索,便答允了。

兵分兩路,江星闊先讓人押了斡雷謀回大理寺讓秦寺正審問,他自己也不耽誤,登時就要去斡雷謀院裏。

林筱被他氣笑,道:“也罷。這便走吧。否則大人又要疑我弄虛作假,捏造證據了吧?”

斡雷謀是完顏計手下幾個隨行的文官之一,江星闊不知他具體管的是什麽差事,隻是林筱與他交涉的口吻,官位至少也與林筱持平。

高麗姬指認了斡雷謀的屋子,說是他淩虐女人的地方。

江星闊心中存疑,便也不十分信任她的話,隻是一進那屋子,高麗姬整個人便軟爛如麵,站都站不住,冷汗如珠滾落,臉色難看的好似從水裏撈出來的像死屍。

阿山和阿田躥上趴下的搜了一些東西出來,小臂粗長的玉勢,帶著倒刺的馬鞭,還有各種氣味香甜糜爛的紅粉香料。

江星闊瞧著林筱,見他掩鼻皺眉,一臉嫌惡,這若是是裝的,那他整治上一副頭麵就能成名角了!

“原先也曾聽聞此人好女色,卻不曾想**.虐到了如此地步。”

江星闊細細查驗,發覺這間屋舍看似整潔,實則浸染著不少血跡,雖然隱沒在縫隙之中,但也找出好幾處,即便造假,卻也造不得如此逼真。

江星闊心中信了幾分,林筱依舊掩鼻,道:“江大人,我說了,真就是真,不會捏造一個凶手瞞騙你。”

這廂算是順利,但秦寺正那就沒有那麽好辦了,斡雷謀分明是疑凶,卻十分無禮,礙於林筱示下,沒有給他上鐐銬,秦寺正險些遭了打,好好的一場審問,鬧得雞飛狗跳。

直至夜半時分,斡雷謀才疲憊又傲慢的說,“便是玩死了幾個又如何?你們漢人打殺一個賤籍高麗姬,也不見得要如何懲治。”

“若這高麗姬是你的,我自然管不住,可這高麗姬卻是臨安府的。再者,這案子裏還有兩個平民的性命。”

斡雷謀仰天大笑,道:“什麽?這我可就不清楚了。”

凶手猖狂不說,這大理寺的人也未見的多麽省心。

“江大人也別以為自己多麽能耐,殊不知斡雷謀是金國三皇子完顏列的人,完顏計巴不得借你的手鏟除他,你不過是把快刀罷了。”

周錦錄錯估了事情走勢,不曾想斡雷謀認了貞姬的案子,今一早來,他隻得狼狽的放了灰狗,眼下是要找回幾分麵子。

“做刀總比做狗好。”

江星闊幹熬了一夜,有些乏了,就近去廨舍歇了,施施然從他跟前飄過。

泉九犯困正點頭呢,聞言憋得險些背過氣去,周錦錄才一背過身去,就聽見他笑聲震天。

周錦錄氣得怒視,卻見泉九大笑著去拍荊方的肩頭,道:“哈哈哈哈哈,這大一早的,天都沒亮透,荊大人來大理寺做什麽?”

荊方乍得了個笑臉,也是一臉莫名,道:“冬日晝短,時辰已然不早了,禦史台有份公文要交給寺卿大人,我來跑個腿。”

斡雷謀自覺死了幾個賤籍的高麗姬,這些宋人也不敢將他如何,索性也招供了屍首所在,隻是前幾具屍體都墜了重物扔進皎河裏了,但貞姬那具屍體,大約是因為一夜殺了三人過分匆忙,所以係著重物的繩索沒有係緊,讓屍首浮了上來。

不過他還是沒有認下文婆子和黑穩婆兩條人命,斡雷謀也不可能自己動手殺人,多半是派了手下去滅口。

他幾個手下都在大理寺收押,江星闊有耐心一張張撬開他們的嘴,便也不急。

今天日頭不好,滿天黑壓壓的雲,江星闊睡了半個時辰,周遭隱隱有細碎的響動,像是在下沙子,有著奇妙的安神之效。

醒來外頭依舊黑黢黢的,江星闊難得睡醒後犯迷糊,還以為睡掉了一整日,眼下已經入夜了呢。

一推開門就有幾粒雪子黏在他臉上,瞬間融成點點冰水,倒是醒神。

阿田神色驚惶的跑來,足下濕滑,他一個不甚摔得頗慘,半刻也不敢耽誤,忙爬起來喊道:“大人,斡雷謀死了!”

一陣狂風起,吹得旌旗獵獵作響,岑開致收了窗,隻開了半扇門,食肆裏擱了兩個炭盆,一個在大堂,一個在櫃台前邊上的空桌上。

那個山裏獵戶楊鬆被風雪堵在這,正局促的捧著一盞熱茶喝。他掏了幾個蜂巢,得了不少蜂蜜,還獵了一隻鹿,悉數送來賣給食肆。

鹿肉送來時已經處理妥當,公孫三娘心下滿意,還給楊鬆指了一條藥鋪的路,讓他上那賣鹿茸去。

鹿肉切成薄片,又裹上一層豬網油,在炭盆上烘烤後香氣撲鼻,岑開致還一層層往上頭刷蜜水,簡直是勾魂攝魄的香。

店裏幾個躲風雪的客人,沒一個耐得住不買的。

午後天氣漸好,阿田急急縱馬而來,卻一臉喪家之犬的晦氣樣,道:“岑娘子,弄些好裹藏的吃食吧。有個要緊的犯人死了,臨安府卻要大人去陳情,大人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