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得從幾天前提起,

當初越鋼廠有位中年男性職工因發熱伴咳嗽4天入院,當時血常規顯示炎症指標很高,呼吸科醫生建議做個CT檢查一下。

但一個CT這時候的收費是15元,在86年可是一筆巨款了,病人哪裏肯呢。別說CT了,人家連x光片都不願意拍。

當時還笑話,這15元錢還不如回家買幾斤黃酒喝喝呢,就這樣病人堅持配了點藥回家去了。

結果早上來看病的人,回家後第二天人就不行了,當病人再次被送到人民醫院,做了一個緊急CT,兩肺白茫茫一片。

白肺。

呼吸困難+休克+白肺,而且病程進展如此之快,基本上可以斷定是“重症肺炎”了。

這年頭也沒有ICU,沒有呼吸機,沒有ecmo,碰到這類病人,毫無疑問結局隻有一個,不治身亡。

重症肺炎哪怕在後世醫學如此先進的前提下,死亡率都是相當高的一個疾病,比如sars、covid-19等流行病,患者死亡原因大多數就是重症肺炎。

在1986年那就更不用說了,除非是祖宗給力,神仙保佑出現了奇跡,否則幾乎沒有幾人能活著走出醫院。

呼吸科因為要盡快著準備下個月的國際醫學論壇,所以醫生們都很忙,再說這個患者死亡原因也並不是因為救治不及時,或有什麽診療錯誤的地方。

要怪也要怪病人自己不配合。

可就這樣,呼吸科主任馮潤光還是出麵跟家屬解釋勾通了一下死亡原因,並且將病例複盤了一下。

本來以為事情就這樣解決了,結果麻煩上門了。

死者是越鋼廠的職工,還是一位車間副主任,他的妻子同樣是越鋼廠職工,好巧不巧,越州廠的副廠長是這位死者的大舅子。

這下好了,死者死後的第二天,呼啦一圈來了七、八輛大卡車,從車上跳下來100多號人,一下子就將人民醫院的大門給圍起來了。

然後拉出了橫幅,又是敲鑼打鼓,又是驅散其他病人,整個越州人民醫院就此陷入癱瘓。

“人民醫院草芥人命~~~~”

“人民醫院殺人償命~~~~”

然後幾個家屬穿著一身白孝,圍著醫院大門開始燒紙,連道士先生都出來了,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一時間,人民醫院門口的東街上,那是人山人海,圍得個水泄不通,大家都來瞧熱鬧了。

這事要是處理不好,對醫院的名譽打擊可就大了,尤其是越州醫院下個月就要舉辦國際醫學論壇的緊要關頭。

口碑和名聲這種事情,想豎立起來真的很難,尤其對一家醫院來說,想要成名,非幾十年,幾代醫生的努力不可。

可是口碑和名聲想要毀掉非常容易,一個醫療紛紛、一次媒體的妖魔化,就可能將幾代醫生辛苦建立的品牌毀於一旦。

越州人民醫院正處在上升期,在省內已經排名第二了,甚至個別科室已經處於國際領先地位,這要是被醫鬧這麽一搞事,那還了得?

這後果誰也承受不起的。

越州人民醫院可是屬於副廳級單位,說白了在地方也是有頭有臉的單位,這說圍就被圍起來了,說鬧事就開始鬧事了。

是誰有這膽子?

耶,還真別說,要說誰有這膽子,越州鋼鐵廠還真有這膽子,人家是特大型企業,副廳級單位,級別一點不低。

之江省是一個貧礦省份,全省唯一的大型鐵礦就在越州,於是省裏就近取材,在越州建造了省內最大的鋼鐵公司,規模超過臨安鋼鐵廠。

經過幾十年發展,越鋼廠已經有職工兩、三萬人,每年的產鋼量都位居之江省第一位,也為國家經濟建議做出赫赫貢獻的。

所以越鋼廠在越州境內,幾乎就跟獨立王國一模一樣。

鋼鐵廠有自己的電影院、百貨商店、學校醫院,甚至連派出所都有。長期的老大哥地位,也導致了越州廠職工越來越驕傲自負。

這些年越鋼廠職工也好,子弟也罷,跟兄弟單位發生矛盾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很多次甚至發生了兩家單位械鬥。

這年頭的工廠,對內可能是勾心鬥角,恨不得你死我活。但對外絕對是團結一致的,甚至廠領導還會暗暗組織職工進行對抗。

這不,越州廠死了一個職工,死的還是副廠長的妹夫,這下好了,越鋼廠職工這火爆脾氣能忍才怪呢。

這就發生了開頭一幕,惹怒了地頭蛇,很多人對人民醫院不看好。

人家越鋼廠的鋼鐵工人,個個都是膀大腰圓、孔武有力,打架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幾乎是打遍越州無敵手的存在。

可是人民醫院呢,知道的這是部隊轉製而來,不知道就看到一群醫生斯斯文文,戴著眼鏡別著鋼筆,別說打人了,連殺雞都不敢。

而這次糾紛,按江湖規矩,要麽人民醫院認栽,賠禮道歉,乖乖給越鋼廠磕頭認錯,還要賠錢。

要麽兩家單位就打一架嘛,反正單位與單位之間打架,哪怕是械鬥,當地政府是很少介入的,隻要不出人命,愛咋咋滴。

人民醫院敢打嗎?

保衛科倒是有20多名保安,大多數都是退伍兵,可人數不夠呀,人家來了100多號人,醫院出20多號人。

一對五?

打得過才怪!

新任院長趙小英更是急得團團轉,但她一個女流之輩,平時本來就是溫柔的知性女性風格,現在要扮演鐵娘子角色,顯然不會呀。

“老劉、老徐,你們說,你們說這怎麽辦呀?醫院都沒辦法開門了,看樣子他們越鋼廠真敢反了天了。”

趙院長是本地幹部,對越鋼廠工人的作風一清二楚,所以心裏更急了。

徐雙立黑著臉問道:“我剛剛給越鋼廠廠長車賢達打過電話,這老小子一問三不知,分明就是在裝糊塗,一點不想解決問題。”

劉長生是省城來的下派幹部,對越鋼廠不是很了解,但長期做接待工作的他一看就明白,這是一家刺頭廠,恐怕今天不能善了了。

他在杭州見過太多大型企業的霸道和蠻橫,眼睛都長在頭頂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