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四院位於柯鎮。

門口就是臨甬鐵路,過了鐵路就是國道,交通非常便利。往西離省城40公裏路,往東離越州市區也隻有20公裏路。

醫院的前身是之江省第二軍事療養康複醫院,主要收治的是傷殘軍人,所以醫院的編製是屬於部隊的。

當初陳炳坤的人事關係,就是托人直接從部隊轉移到了第二療養醫院,讓他圓了回鄉工作的夢想。

整個醫院有五百多職工,核算病床最多時有1000張,這在越州地區也是規模最大,技術力量最強大的醫院,關起門來頗有一些獨立王國的味道。

後來隨著傷殘軍人數量減少,加上國家提倡大裁軍,於是之江省第二軍事療養醫院被整體移交給了越州地方政府,改名為“越州地區第四醫院”。

那時候提倡“我是革命一塊磚,哪裏需要往哪搬”,全院所有職工集體退伍,成為了地方醫院的一名普通醫務工作者。

陳炳坤也是在這個時候當了傳染科的科主任。

三個月前的一個夜晚,住院的一個病人偷偷在病房裏用煤油爐煮夜宵,不慎引發了大火。當夜的值班醫生正是陳炳坤。

身為一名前軍人,又是一名醫生,他義無反顧地衝進了火場救病人。

也許是命中該有此劫,在清點住院病人人數時,發現少了一個人。陳炳坤不得不披上一條打濕的棉被再一次衝進了火場。

結果這一進去就再也沒有出來,而那位病人其實當晚是悄悄回家了,壓根沒住在醫院裏,真是冤家作孽。

陳夏五人趕到四院門口時,已經是上午了。

陳亦根打算先去和院長私下聊聊,讓陳國慶帶著三個孩子先去醫院走廊休息一會兒。

他自己則摸索著跑到三樓,來到了院長辦公室門外。

嗒嗒嗒,敲門聲。

院長顧偉,醫院書記張執中正在討論著什麽。聽到敲門聲,顧偉喊了一聲:“請進。”

陳亦根進到這明亮幹淨的院長辦公室,一股老農的拘束感馬上產生了,趕緊堆著笑說道:

“顧院長,張書記,你們二位都在啊。”

顧偉和張執中轉過頭來,認出了進來這位正是幾個月前幫忙處理陳炳坤後事的慶豐村大隊長,馬上熱情的走過來,跟他握手。

“陳老哥,哎,來來來,坐這坐這,你這大熱天過來,是有什麽事?”

顧偉一邊去倒水,一邊直接詢問。

他和張偉中都是軍人出身,說話喜歡直來直去。

“這不是為了炳坤家的事情,不得不來麻煩兩位領導了。”

一聽到陳炳坤的名字,顧偉和張執中兩人的神情黯淡了下來,三個月前的火災還曆曆在目,想到當時大家無法衝進火場去救自己的戰友那種絕望,還深深刺痛了兩人的心。

張執中歎了一口氣,

“直到今天我還是不能相信,炳坤同誌就這樣離我們而去了,是我們的管理不到位才會導致火災的發生,炳坤同誌是英雄,不愧為我們軍人。”

顧偉馬上接話道:

“陳老哥你不來,我們也要去村子裏找你們,炳坤的烈士申報已經下來了,他沒有丟我們軍人的臉呀,真是好樣的。”

陳亦根一聽陳炳坤的烈士申報成功了,還是激動萬分。

這年頭對於名譽看得比什麽都重,反而是對於金錢沒有多少渴望,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人還都是一些純粹的人。

顧偉和張執中也都有些激動,戰友在和平年代犧牲被認定為烈士,這對死去的陳炳坤來說,是最好的嘉獎,要不是已經脫離了軍隊,否則一個一等功是絕對跑不了。

三個人唏噓了一番,顧偉見陳亦根有些吞吞吐吐的樣子,便問道:

“陳老哥你今天來肯定有事,說吧,能幫得上忙的,我們一定幫。”

“嘿嘿,的確有點事,不是我個人的事,是為了炳坤家的幾個孩子的事想要麻煩幾位領導了。”

“炳坤家的孩子,春夏秋冬四兄妹,怎麽了?”

陳亦根便將昨天陳夏落水的事情說了一遍,不敢說是他自殺,這年頭一個想要自殺的小夥子是不會有什麽名譽的,說出去拆牌子,會被人看不起。

“事情就是這樣,陳夏這孩子踏實肯幹,為了照顧兩個弟弟妹妹,為了讓大姐能順利念完大學,自願退學回家務農,絕對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但他是個學生娃,實在幹不了太重的農活,這不,昨天又累又餓差點就淹死了。”

這話說出來,顧偉和張執中隻感到一陣陣臉紅。

他們之前一直盯著陳炳坤的烈士榮譽問題,卻忽略了他的四個遺孤生活是多麽的艱難,這麽一個明擺著的問題,居然還要當地村幹部來提醒。

一個院長和一個書記,兩人的內心感到萬分的慚愧和內疚。

顧偉狠狠砸了一下沙發椅扶手,

“啊呀,啊呀,真是罪該萬死,真是愧對炳坤啊,是我們的錯,沒把烈士子女照顧好。”

這時候工人的集體觀念相當強,一個單位就像一個小社會,單位不但要管著職工的生老病死,甚至連職工子女都要管起來,覺得一切都是集體的責任。

這不像後世的一些醫院領導,越來越脫離群眾,平時高高在上。

醫院裏有句口頭禪就很能說明問題:“醫生護士奴隸化,醫院領導帝王化”。

所以當顧偉和張執中聽到陳炳坤犧牲後,陳家幾個子女的生活陷入困境,而他們沒有提供任何幫助後,那種自責就不用說了。

尤其是陳家老二差點淹死,更讓他們緊張不己。

“怎麽樣,後來老二沒事吧?”

陳亦根這隻老狐狸一看兩位醫院領導焦急的神情,就知道今天是來對了,便添油加醋說道:

“人是救回來了,但當時那個慘啊,老二躺在地上,老三老四抱著他的腿哇哇大哭,現場的村民沒有不掉淚的。”

顧偉和張執中一想到當時的情景,眼眶都紅了。

“救回來後,我們跑到炳坤家裏一看,米缸是空的,隻有幾個番薯和鹹菜,就這樣的夥食,還要大熱天去田裏幹活,別說陳夏了,我們這些老農民都受不了哇。後來要不是村民們送了一些糧食過去,第二天他們都要餓肚子了。”

顧偉和張執中已經徹底代入進去了,眼淚馬上要掉下來了。

“你們不曉得啊,陳家這三個孩子,已經三個月沒吃飽飯了,什麽肉啊油啊從來沒見過。就我們村的文書家剛好割了點肉送過去,三個孩子麵對一小塊肉,老二說老三吃,老三推給老四吃,老四又想讓給老二吃,想想當時這一家人的樣子,真讓人看了可憐啊。”

顧偉和張執中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他們雙手棒著臉,正在無聲哽咽。

“陳老哥,別說了,這都是我們這些做叔叔伯伯的錯,我們馬上開會研究,絕對不能讓英雄又流血又流淚,絕對不讓英雄的子女衣食無靠。”

聽到兩位醫院領導的表態,陳亦根徹底放心了,看來陳夏的工作問題不大了,

“兩位領導,今天我把陳家的三個孩子都帶來了,要不你們見見?”

顧偉馬上點頭道:“對對對,那麻煩陳老哥去把他們叫來,就直接去會議室,你放心,陳家的事情就是我們四院的事情,我們一定會負責到底。”

陳亦根一聽就樂了,“好咧,感謝兩位領導,感謝四院,我替炳坤謝謝大家了。”說完一溜煙跑去找陳家三兄妹。

當陳夏三兄妹走到會議室時,會議室裏已經坐滿了醫院大大小小的領導們。

陳夏是重生後第一次麵對一個單位的頭頭腦腦,不過他心裏也不緊張,前世電視裏我們國家的老大,聯合國的秘書長都天天能看到,這一個醫院的院長科長們有什麽好怕的。

陳秋和陳冬比較緊張,兩人的手緊緊抓著大哥,陳冬都嚇得直往身後躲。

陳夏進到會議室,為了提前立好人設,非常有禮貌的一鞠躬,

“各位叔叔伯伯好,我是陳炳坤的二兒子陳夏,這是我妹妹陳秋,這是我弟弟陳冬。”

陳夏說完,又將身後兩個小人兒推出來,對他們說:

“你們別怕,這些都是爸爸的戰友們,是我們最親的人,你們應該懂禮貌。”

聽大哥這番話,陳秋和陳冬也站直了身子,學剛剛老二的樣子,深深鞠了一躬。

全議室裏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顧偉明顯動容了:

“陳夏說得好,我們是你們爸爸的戰友,是你們最親的人,別緊張,叔叔伯伯們今天叫你們來,就是商量你們爸爸的事情。我要正式告訴你們,你們的爸爸為了搶救國家財產光榮犧牲,現在組織上正式認定你們爸爸為烈士。”

說完,會議室裏猛的一陣鼓掌,幾個女領導不停在擦著眼淚。

陳夏在心裏腹誹了一下,“我倒是不緊張,我看你們挺緊張的。”

陳亦根站在邊上,笑而不語,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