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5月,風暴終於刮到了越州,比預想得來得更猛烈了些。

越州地區的經濟支柱主要以紡織和印染為主的輕工業,幾乎每個鄉鎮公社,甚至每個村都有幾家紡織廠。

很多聰明的農民去國營紡織廠裏購買一些淘汰的二手紡機,拿回家裏去修一下繼續使用,接著就在家裏織起布來。

江南地區的人普遍肯吃苦,織布賺到了錢,不是去大手大腳花掉改善生活,反而繼續咬牙加大投入。

開始家裏是一台、兩台紡機,後來規模慢慢越來越大,三台、四台,十幾二十多台都出來了,完全稱得上是小微企業。

這種老式的紡織機是半機械半人工的,開機關機換梭子都要手工操作,一個工人最多隻能管兩台,再加上配套設施也要工人,這樣就妥妥超過了7個的雇工限製。

用當時的標準來衡量,很多個私經營主已經夠得上“資本家”了。

這種幾十個工人的私營小廠已經像雨後春筍般在這片土地上開始誕生,市場經濟首先在農村開始活躍。

這下好了,XX風一刮,這批小老板第一個倒黴,全部都被請去喝茶了。

工廠解散、工人失業、紡機沒收、財產查封,之前幾年的努力全部化為泡影,所有人都真實感受到了這股寒風的威力。

地委速記李兵權內心是痛苦的,他看不慣這一切,他認為老百姓要富裕,在堅持公有製為主的前提下,完全可以多種模式共存。

可是政治人物,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他不得不違心地嚴厲斥責這種挖杜會主義牆角的行為,大會小會反複提。

雖然調子很高,但還是有一點想拖的心思,手下留情。

這些小老板關起來以後,越州地區並沒有輕易上綱上線判刑,隻是被暫時羈押,等待最終處理。

李兵權這是在賭,賭這隻是一陣風,刮過就會風和日麗。

他也在保,希望能為越州地區的民營經濟保留一些火種,而不是一腳踩滅,萬劫不複。

像李兵權這樣的領導在這個時代其實並不少見,尤其是沿海地區和南方地區的領導,哪個不是頂著壓力在做事?

相反,反而是越窮的地方越喜歡折騰。

最後的結局,開明的領導治下經濟越來越好,當初保留的種子一遇風雲便成了龍。

反觀那些保守領導的治下,變得越來越窮,真正有腦子的人一窩蜂都跑到南方沿海去發財了。

可是地委畢竟也不是李兵權能一言堂的,所以上層難免會有一些激烈的路線之爭。

將私人開辦的民營企業關停之後,那些掛靠企業名單也被提了上來,這其中就有越州醫藥公司慶豐分廠。

李兵權想保,但有些人同樣為了“進步”,想將打擊麵擴大化,抓住更多深藏的“資本家”出來。

就比如地區專員韓丁澤,這個年輕幹部比李兵權這個南下幹部還保守。

韓丁澤是省裏下派幹部,今年隻有45歲,估計下來是撈政績來的,所以急於幹出一番事業,發出自己的聲音。

其實人家是聰明人,如果他在工作中讚同李兵權的思路,那就變成了“應聲蟲”,作為二把手怎麽可能順著一把手的意見來?

哪怕為了自己的前程,他也要表現得更激進,這種不是路線之爭,這種純粹就是個人利益之爭。

在常委員上,韓專員將一分掛靠企業名單分發給大家後,抽著煙冷著臉說道:

“我們越州地區的民營經濟,不是抓幾個紡織廠印染廠就好了的,同樣有許多企業披著國營廠的皮,在從事Z本主義經營,大把賺著錢,挖杜會主義牆角。”

李兵權一言不發,麵無表情,誰也看不出他的喜好。

韓專員繼續強調:“所以我們必須要緊跟上麵的步伐,嚴厲整頓這種不正之風,名單已經下放給大家,上麵這些掛靠企業必須關停,不允許再生產。”

所有人都假裝在看這份名單,不敢提反對意見。

現在韓專員是高舉上麵的指示,完全按照上級領導的精神來辦事,誰反對他,就是反對上麵了。

這大帽子扣的,也不知道這上麵是誰?那位老人家真是這麽想的?還是他韓專員拿著雞毛當令箭。

李兵權作為一把手,原本是可以阻止的,但他沒響,就是要讓某些人自己跳出來。

誰是真正支持改革的,誰是反對改革的,日久見人心嘛。

有人在會議上問道:“韓專員,掛靠企業全部關停,那麽這些企業實際控製人怎麽處理?要不要也抓起來?”

韓丁澤到是想抓,可是這年頭敢掛靠開廠的,誰背後沒有人?抓這些人就是跟越州當地官員為敵了。

所以他很聰明地決定放水:“抓起來就不必了,但是非法所得必須沒收,以後不再允許掛靠生產。”

大家把目光都轉向了坐在首席的李兵權身上,看看他會不會反對這個擴大打擊的提議。

李兵權笑著說道:“我保留意見,不支持也不反對。”

韓丁澤鬆了一口氣,隻要一把手不反對,那麽接下來他就好辦事了。

他的行動很快,全地區92家掛靠企業一紙命令全部關停,並且所有廠房設備全部封存。

韓丁澤為了怕遇到阻力,直接從地區調幹部下到這些廠子裏,沒有經過當地政府,也沒有經過那些掛靠單位。

當地區的幹部氣勢洶洶來到慶豐村要關停藥廠的時候,卻被慶豐村藥廠和村民給團團圍住了。

“不許封廠,沒了廠子我們吃什麽喝什麽?”

“就是,這是醫藥公司的分廠,又不是私人開的廠子,你們憑什麽封廠?”

“你們敢封廠就讓你們走不出西浦公社!”

麵對藥廠職工和村民們的集體質疑和討伐,這些地區幹部就頭痛了。

這種頭痛,同樣在各個企業內發生,這是人家自己花錢辦的廠,沒有利用國家一分錢貸款和支持,辛辛苦苦到頭來說關就關了?

這別說企業主想不通,職工們同樣想不通,農民嘛,一激動就突然做出一些過激舉動,於是整個越州地區到處都是烏煙瘴氣。

其中一個小幹部弱弱地問帶隊領導:“科長,我們,我們會不會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