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年半以前,範增帶團出使漢國歸來的時候,肚子裏便憋著一口氣的。

而回到楚國以後,雖然敢去明著憎恨範增的人並不多。

但範增卻也知道背後指不定有多少人在罵自己。

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想要告老還鄉,卻又不能一走了之。

隻能忍辱負重的繼續幹下去,好不容易等來了機會。

打算趁著漢國秋收之際,發兵攻打,讓漢國陷入斷糧的危機。

這樣的話,即便漢國能夠扛過去這一波,但至少來年一年,漢國是無力進攻的。

隻是範增失算了,沒想到漢王更是技高一籌。

直接調集部隊,放棄屯田先行出兵進攻楚國。

而楚國此時尚未完全準備好,被漢國反過來打了個措手不及。

範增很清楚漢楚之間的實力,所以才促成了彭城決戰的大戰略。

因為他很清楚,楚國絕對不能進入漢國的節奏,他們玩不起,也不敢玩。

然而範增又一次失算了,漢王雖然年幼,但行為作風卻像是個老狐狸似的。

每一步都能卡準楚國的命脈。

你想決戰,你想在彭城用你舒服的姿勢一決勝負。

漢王就偏不讓你如意。

正麵集結三十餘萬大軍緩慢推進,拖住你集結在彭城的近十四萬主力,而又分別命令王離和韓信一北一南迅速收割,對彭城實施戰略大包圍。

這個時候的範增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但是他沒有任何的辦法。

用於決戰的主力已經被拖死在這裏了,根本就動彈不得。

不動尚且能夠多活一些時日,動了,說不定下一刻就會遭到漢軍的雷霆怒擊。

內部意見一直很難統一,範增也是百口難辯,隻能祈求漢軍早些來決戰。

但他又失算了,漢軍壓根就不來跟你決戰,甚至停下來與你遙相對望。

直到最後,不得不做出決定的時刻,範增才建議封王,分散出逃,再尋機會。

雖然這段時間主事人一直都是項梁,但作為謀士,範增身上的壓力要比項梁更重一些。

本就憋著一口氣,又連續一年半的不順心,再到被迫逃離彭城。

範增是越想越鬱悶。

就連正常人,在一年半時間內遭遇這麽多的打擊,恐怕身體也會出現一定問題的,至少也得內分泌不調。

況且範增已經七十多歲了,身體本就不能與年輕人相比較。

還沒離開彭城的時候,範增的身體就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了。

而逃離彭城的這一路上,風吹日曬的不說,行軍速度又很快。

畢竟是逃命,而不是遊玩,舒適度自然就不用提了。

人,老人,最怕的就是折騰,本來看著沒什麽事的,來回折騰幾趟,這身體就漸漸的不行了。

更何況範增這已經出現了症狀的老人了呢?

先前的行軍速度快了些,就讓範增的病情加重了不少。

而今日的行軍速度更快了,範增身上的症狀也就愈加愈明顯了。

對於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來說,任何一絲的不慎,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範公……”

“亞父……”

項梁項羽叔侄二人連忙來到範增的車旁。

看著病懨懨,毫無精神可言,並且伴有很重的粗氣。

更重要的是,範增竟然不咳了!

“來了?”現在的範增臉上雖然還是一副病態,但看起來精神卻好了不少,狀態什麽的也沒問題,讓人看起來就跟生了一場小病似的。

而看到範增這種狀態,項梁與項羽兩人心中不由的一酸。

誰還沒見過死人呢?

正常死亡的,非正常死亡的。

這都不是什麽稀奇事。

當照看範增的士兵和醫官發現範增的狀態突然好轉,病情也突然的減輕了以後,心瞬間就涼了。

連忙讓人去喊項梁,特別是醫官,見識就更多了。

範增現在的表現,就是典型的回光返照,因人不同,時間也有所不同。

但他也能肯定,範增肯定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的,至於能不能見到今晚的月亮,或許隻有一半的機會吧。

“好好的哭什麽?”看著項梁與項羽眼角的淚水,範增不由得有些不高興了。

“沒!沒哭……”項梁連忙擦了把眼角,強迫自己不要哭出來。

“臭小子又惹你叔父不高興了吧?”範增又笑著看著項羽,說道:“去給老夫搞些肉來,還有把你的好酒也弄一些,讓老夫解解饞!”

“沒……”項羽愣了下,下意識想說沒酒了,酒昨晚都喝完了。

但被身邊的項梁狠狠的瞪了眼,訓斥道:“還不快去準備?範公待你如子輩,要你點酒就舍不得了?”

“好,孩兒這便去準備!”項羽連連點頭,轉過身子的那一刻,淚水終於止不住的滑落了下來。

“都說好了?”見到項羽轉身離開,範增這才低聲的問著。

“說好了,今晚就走!”項梁連忙點頭。

“那就好,隻要肯走,就還有希望,也不枉這麽多弟兄的付出了,隻是可惜了你……”

“範公,您這是說哪的話,總要有人留下來的,您不是也留下來了嗎?”項梁連忙打斷。

“那不一樣,老夫估摸著也就今明兩天的功夫了,雖然死的很窩囊,但也要比你幸福多了,至少不用被砍那麽多刀,至少死了還有人埋!”範增笑著說道。

範增是病死的,也算是壽終正寢了,而且活了七十多歲,這輩子也不算虧什麽的,雖然有許多的不滿意,但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還有什麽好抱怨的呢?

另一邊,項羽翻遍了軍營,沒有找到一滴酒。

急不可耐的項羽暴躁的想要揍人,這時卻聽到手下人說道:“將軍,範公又何嚐不知軍中早已無酒?讓您找酒,估計是想跟武信君交代什麽話,您現在就是端著一壇水過去,範公也不會說這不是酒的。”

於是,項羽端著一碗摻了肉,沒有溫度的粥,以及一壇涼水走了過去。

“好酒!”一碗涼水下肚,範增果然叫著好酒,而這也更讓人心碎了不少。

夜幕降臨,好的狀態已經漸漸的離開了範增,似乎在下一刻就會死掉似的。

範增很是無力的靠在馬車的糧袋上,眼睛半睜的看著周邊,也不說話,若不是時不時的還能聽到一些呼吸聲,怕是周圍的人早就覺得他已經去了。

“走……走吧……”範增有氣無力的對著項羽說道。

項羽落著淚點著頭,腳下跌跌撞撞的離開了軍隊,沒有騎馬,隻拿著自己的一把劍。

項羽剛剛離開軍隊不到百步遠的位置,便聽到了黑暗中的哭泣聲。

抹了把眼淚,繼續朝著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