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鍾台派於西南龍柱大擺筵席,宴請東勝諸派。

苦心門接了請柬之後,掌門何遺珠選弟子長老共百數人,乘飛盤雲舟,自西南吳國之地出發,往北而來,二十餘日後,就到了波瀾翻湧的大川江旁。

大川江由西向東經行,與另外四條大水在中流臍眼之處交錯集會,世人並稱“五龍江”,其形狀恰如一個“大”字,將東勝洲一分為五,天下格局便由此而成。

大川江江水湍急,江心之中,卻有一塊塊黑色大礁,密布整個江流之中。

若仔細看去,當能辨清非是什麽石塊,而是一隻隻體型碩大的怪黿,足踏江底,盤身如磨,隻一截黝黑背殼露出江麵,在那裏承受日月精氣,目光所及之處,就有千數餘。

其中有十來頭尤為巨大,仰起頭來,幾與山平,此刻正迎著烈陽吞雲吐霧。

有驅前而行的長老舉了舉手,示意停下,慎重道:“後麵弟子小心,過江時緊隨師長前行,莫要做了妖黿口中食。”

眾人都是齊聲稱諾。

這些妖黿平日居於江中,隻要有修士過江,就會設法叼去吞了,除了元嬰修士可於極天之上遁行,能夠躲了過去,餘者欲要渡江,隻能在其入水休憩的那一二個時辰之中,便是如此,一個不提防,也要被其害了性命。

往日五大派也不是未曾想過將其剿除,可畢竟不是在自家地界上,去到此地的修士都是無心出力。況且妖黿背甲堅實,一般法寶劍器根本攻之不破,就是不敵來者,也可縮頭藏入江底深處,尋常辦法根本拿之無法可想。

而那這十來頭妖黿更是了得,幾可與元嬰修士相鬥,苦心門一行人無意前去招惹,小心繞開,用了半日時間方才過江。

才到對岸,就有弟子指著下方言道:“江水之旁已有鍾台弟子結廬迎候。”

當頭長老哦了一聲,道:“竟是迎到江岸邊來了,喬掌門也是有心了。”

他本是不以為意,可再往前行十日,卻是為之動容了。

這些日子來他們行程數萬裏,可途中卻是十裏一亭,百裏一壇,千裏一丘,俱有鍾台弟子相迎,每過千裏,山崗上就有千顆明珠堆聚成塔,綻放熠熠光華。

而道途兩側,不時有金船遊曳,每條舟上,皆有彩衣美婢立在舟頭,將水酒自空倒下,在溝渠涸道之中匯流成河。

又點妖鯉含珠,悠遊嬉戲,不時有女婢拋下餌食,隨其張口吞服,腹中明珠放光,點點星熒便在通透水下若隱若現,到了夜中,地煥奇輝,水若星河,當真襯得山河錦繡,風光無限。

苦心門弟子俱是看得大為驚異,由此處到那西南龍柱,至少還有萬餘裏地,若沿途之上都是這般布置,粗略一算,至少也要填下去二、三十座仙城積蓄,而南洲三派本宗門下,每派所擁仙城,也不過就是如此數目罷了。

鍾台卻是不同,自得了軒嶽派家底之後,有近百仙城在手,付出雖多,可也不至傷筋動骨,可謂勢大強盛,想到此處,一眾人等都覺心下震凜。

那名長老看著大皺眉頭,尋思了一會兒,就往天中一隻辟地數裏的玉盤飛去。

此盤名為“四海玉盤”,盤中有山有水,自成一處勝景福地,掌門何遺珠高臥一處青峰之上,他年齒相貌約在四十上下,深衣博帶,張袂如翼,整整個人神藏氣收,菁華內斂,望去平凡,除了身上衣著,卻不似修道之士。

那名長老到來後,把下麵情形一說,拱手道:“掌門,鍾台擺出這等陣仗,分明是做給我等看得,其中不無誇耀示威之意。”

何遺珠聽了稟告,笑道:“陣仗確實不小,如此施為,豈不是要撒出去數千弟子?鍾台門中莫非就不留人了麽。”

他一轉念,招了招手,喚過一名弟子,道:“你下去打聽,問問那些人是從何而來。”

那弟子領命去了,不多時就轉了回來,道:“掌門,弟子已是問得明白,底下大部原先軒嶽門人,此番迎來送往,多是彼輩為之。”

何遺珠笑著對兩側十餘名弟子道:“為師來時便曾說過,這兩派不合已有千數載,而今雖並歸一體,可千百年下來的積怨,又哪能夠輕易消弭?而今鍾台貌似強盛,實則內含隱憂,好比那千年蛀樹,看去枝幹粗壯,實則肚大腹空,不足為懼。”

門下弟子紛紛稱是。

那名長老並不吭聲,他卻是明白,這番話不過是給自家人提氣。

東勝洲中,一個門派若有洞天真人坐鎮,那便能屹立不倒,而後評價其門派是否壯盛,關鍵隻有兩處,一是看那仙城幾何,二便在於功法神通。

而鍾台道統乃是大彌祖師傳下,開派祖師雖隻身旁伺候童子,未得十分真傳,可比之別家還是勝出許多,洲中唯一能與之相比者,也隻有小倉境一家。

鍾台如今得了軒嶽功法,再有數百年,誰知能變成何等模樣?

三派之所以要染指龍柱,也並非全是底下秘藏,而是聽聞有其內大彌祖師手書,要是鍾台得去之後,再造就出一個洞天真人出來,那又能保兩千載不衰,此後如不出意外,必能壓製南洲三派,故而想法設法不令其得手。

這時底下上來一名弟子,抱拳言道:“掌門,我等身後有十來人挨近,好似是那青宣宗修士。”

何遺珠笑道:“茅老道也到了麽。”

他輕輕一拍,身下玉榻騰煙飛起,眨眼到了外間,他舉目觀去,見十餘裏外,正有一行人過來。

當先一人頭戴八梁冠,身著簷榆袍服,腳下方口青雲履,臉上五官擠在一處,看著滑稽可笑,身下騎著一隻花翎大燕雀,正是青宣宗掌門茅無為。

他身後是門中三賢,虔情,善誠、純白三位真人,身上衣衫汙漬滿身,像是多年未曾換洗,坐下俱是騎著一隻禿毛鳩,加上隨行弟子,不過十來人,看去一個個無精打采,寒酸了極點,與苦心門這處相比,簡直慘不忍睹。

何遺珠看了這番景象,不免好笑,遠遠言道:“茅掌門,不想在此撞見,我這處寬敞,多上幾人也是坐得下,還能遮風擋雨,何不上來同行?”

他言語中暗有取笑貶損之意,茅無為卻是哎呀一聲,稽首道:“何掌門既一片盛情,老道就腆臉一回了。”

話雖如此是說,可他臉上毫無半點不好意思,身後三名真人也是欣然從之。

青宣宗修士從不在乎什麽臉麵虛禮,隻講實惠,既能省了自家氣力,那又何樂而不為?

這幾人一齊往玉盤上來,茅無為當先落地,下來之後,那大燕雀撲扇一下翅膀,化為一個眉眼嬌俏的紅妝女子,似有有幾分羞怯,垂下頭來,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側。

何遺珠一揮袖,命弟子上去招呼。

茅無為坐了之後,見桌上擺著不少珍饈佳釀,毫不在意自己一門之尊的身份,抓了一隻塗滿蜜汁的大鵝過來,就這麽大口啃了起來,幾口之後,他抬起頭,瞪眼看著旁側門人弟子,含糊不清地說道:“愣著做什麽,手快有,手慢無,再不動手,可就全便宜老道我了。”

三位長老聽他這麽一說,爭先恐後地坐下,似是生怕他全吃完了,都是狼吞虎咽起來,身後幾名弟子也是有樣學樣,看得苦心門弟子都是目瞪口呆。

何遺珠諷言道:“茅掌門這身道袍如此光鮮,不會剛換上的吧?”

茅無為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桌案,對著身後三位門中長老道:“如何?如何,我就說何掌門必會問這一句,給錢給錢。”

三位真人相顧無言,各自摸摸索索從袖囊裏掏出一盒靈貝,乖乖送入其手,隻是輪到純白真人時,他臉上神情卻是十分肉疼,哭喪著臉道:“師兄,可否留些小弟做棺材本。”

茅無為冷笑一聲,一伸手,毫不留情地奪了過來。

隨後他抹了抹嘴,衝著何遺珠得意洋洋道:“好叫何掌門知曉,老道這件袍服卻非是新換的。”

他把衣衫一解,敞了開來,露出裏麵厚厚油垢,扇了兩扇,傳出一股人人捂鼻的腥膩之味,嘿嘿笑道:“如何?不過是裏外下調換而已,還是三十年前你我下棋時穿得那件,何掌門未曾料到吧?”

何遺珠神色微僵,他這時心下暗悔,自己明知這老道脾性,卻還把其請了上來,實是自作自受。

青宣宗這幾人足足吃了一天一夜,直吃得案上盤盞山積,這才緩下。

茅無為滿意摸著未曾有甚變化的肚腹,撇眼一看,見一名還在大吃大嚼弟子,上去就是一巴掌,恨鐵不成鋼道:“吃吃吃,憑你那道行,又能吃上多少?此處不過是墊個底,稍候還有大宴,莫要吃得太飽。”

這名弟子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盤盞。

何遺珠見他們停下,終是鬆了口氣,咳了一聲,道:“都這些時候了,怎不見陳掌門?不知茅掌門來時可曾瞧見?”

茅無為打了個飽嗝,拿了根竹簽過來,剔著牙道:“道友休要忘了,趙夫人可是出身鳳湘劍派,兩家本有故舊親誼在,怕是早已先到一步了吧。”

何遺珠聽了這消息,心底驟覺一緊,此來說是赴宴,可其實是為龍柱之事,要是三家共進共退,那還好說,多半能逼得鍾台讓步,可若被拉攏去了一家,可就有些不妙了。

……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本站)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