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江為東華洲第一大河,江水自西而來,茫茫蕩蕩,東流入海,此水橫貫洲陸,隔絕北魏南梁兩朝,素有“玉帶圍江山,兩分天下中”之美譽。

承源峽便在成江中段,因兩岸地勢高隆,夾江對峙,寬處達三百餘裏,窄處不過數十丈,水流洶湧湍急,到處是河穀險灘,山崗丘陵,上遊祭天嶺一段更是人跡罕至,故而曆次十六派鬥劍皆是選在此處。

與霍、鍾、洛三人一行人此去大張旗鼓,聲勢喧天不同,魏子宏按照張衍事先囑咐,卻是孤身一人出發。

他並不踏雲飛遁,隻乘著一葉扁舟,溯江而上,一路興致勃勃地觀賞兩岸景致。

成江中下遊人煙稠密,兩岸多是觀廟樓台,古道奇峰,春風渡來,綠柳碧草搖擺,香樹芳葉飄動,不覺使人心曠神怡。

成江之上客船周楫繁多,渡江商旅絡繹不絕,其中亦不乏官宦人家,見魏子宏單人獨舟,不操漿,不升帆,便能逆流而行,就知這個道人是有道行的。

如今雖逢亂世,但匪亂戰事多是在西北邊關,沿江下遊相對還算是太平之地,有不少人看出他神異,還意圖操舟上來與他搭訕,魏子宏這小舟雖看似不快,可不過幾息時間,就已是去了遠空碧水之間,身後之人隻能望而興歎。

魏子宏正縱意暢遊,忽然有所察覺般,抬首瞧了眼天際,見有兩道遁光自南飛來,看到出是一男一女,那男子貌相粗豪,錦衣玉帶,身裹煙煞之氣,一望而知是一名化丹修士修,而女子則是駕著粉色玄光,便是飛遁之時,臉容身姿也無不透出一股媚意來。

二人並不急掠。而是隨風飄遊,忽然見了魏子宏,也是麵露驚容,兩人私語了幾句,那男子也就擺袖而下。來至魏子宏近前。很是客氣的一抱拳,道:“道兄孤舟泛江,遍覽山水,當真是好雅興。在下裴洛甫,乃是五煙山徑源仙府門下,敢問道長大名?”

魏子宏灑然為回禮,道:“貧道乃是瑤陰派魏子宏。”

“瑤陰派?”

裴洛甫怔了一怔,他自詡見多識廣。卻從未聽說過瑤陰派的名字,至於魏子宏之名,那更是陌生。

他方才見魏子宏神意軒昂,大氣從容,自有一股瀟灑風儀,不似尋常小宗門出身的修士,才欲上來攀交,沒想到卻是一個無甚名氣的宗門修士,索性魏子宏總也是化丹修士。倒也不敢小瞧了。

這時那女子也是趕了過來,裴洛甫便指著言道:“魏道長,此是內子。”

魏子宏打了個稽首,道:“原來是裴夫人,貧道有禮。”

裴夫人先前也是看魏子宏不凡。此刻聽得他乃是無名宗派出身,神情間便露出幾分矜持之意,不鹹不淡一個萬福,道:“妾身見過魏道長了。”

裴洛甫笑道:“看魏道長此行方向。想必也是去往承源峽觀摩那鬥劍法會的?”

魏子宏道:“正是,貧道甚少出門。又無同門相隨,因此孤身一人出行,順便看看成江兩岸風光,倒是兩位,怎也往此處行走?莫非也是做一般打算?”

修士去往承源峽,不似凡俗之人,非要沿江河而上,要知成江也是曲折繞彎,有些船隻走上七八日的水道,換了有飛遁之術的,不過瞬息之間就能過去。

裴洛甫苦笑道:“在下與內子本也是想飛遁去往那處隻是一路之上,委實不堪其擾啊。”

魏子宏很是奇怪,詳細一問,才不覺恍然。

原來裴氏夫婦也算薄有名聲,此刻鬥劍之期臨近,去往承源峽的路途中,不知有多少修道之士,熟識之人便會來上來打招呼,這還罷了,還有許多壓根不認識的散修上來攀交情。

要是一人二人還好,多了也就厭煩,想到此刻乘源峽上不知匯聚了天下多少修士,到了那裏恐又是要一番應酬,他們夫婦二人也覺頭皮發麻,因而決定放緩腳程,索性沿江而上,順便遊覽人間勝景,到鬥劍那一日再趕至那裏就是了。

裴夫人歎了一聲,淡淡道:“其實也怪不得他們,我徑源仙府乃是元陽派外府,是以我夫婦二人也算得上是元陽派門下。”

她一望說出這話時,聞者聽得“元陽派”三字,無不是露出羨慕敬畏之色。

然而此刻撇眼看去,卻見魏子宏無甚反應,眼神更是連半絲波動也無,裴夫人仿似一拳打在空處,麵色有些不自然,心裏更是不痛快,她美目一轉,又道:“魏道長可知,我元陽派此次前去鬥劍的兩位同門,與我家夫君原是在一處修道,私下裏交情也是極好的。”

魏子宏聽得其提起鬥劍之人,起了幾分好奇之心,想到這可能是恩師法會之上的對手,便道:“倒要請教,此次元陽派是哪兩位真人去得法會?”

裴夫人暗嗤了一聲,道:“原來當真是不知哪裏跑出來的小門散宗,枉我方才還高看他一眼。”

似各派弟子出得誰人鬥劍,玄門十派之間皆有通傳,隻要稍微有些關聯的,又哪裏會不知這等事,因此聽得魏子宏這麽一問,她已是認定其無甚背景了。因此語氣也是不覺矜驕起來,道:“你可聽好了,我元陽派此次前去鬥劍者,為楊璧師兄與朱欣師姐,如今他們夫婦,可已是各自練出了本命法劍呢。”

魏子宏不由神情一微,入了昭幽天池之後,雖張衍從來未曾教過他什麽,但大師姐劉雁依卻經常指點於他。

他曾聽說過,元陽派弟子若把千劍煉化合一,再籍劍盤將金氣練成本命法劍,其戰力必是大增。

此法劍能在虛實之間變化,更有挪移飛空之能,還可在須臾之間布下困敵劍陣,練到這等境地,就算與少清弟子也能鬥上一鬥了,隻是過去數百年前,元陽派中練成此法之人少之又少,想不到今次竟一次出了兩個。

且他還格外留意到,楊璧與朱欣二人似是一對道侶,若按元陽派的一貫做派,不定二人還練有什麽外人難以揣度的互助合擊之法。

裴洛甫這時拉了拉裴夫人的衣袖,連使幾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言了。

他也明白自家夫人愛賣弄的性子,可在外人麵前卻不該說這麽多。

尤其是元陽派對外所言,也不過是說楊璧一人練就本命法劍而已,方才一番話卻是泄露了老底,

裴夫人卻有些不以為然。

她認為就算告知了魏子宏,一個散修又能如何?恐是連本命法劍為何物都不知道是什麽吧?

魏子宏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暗道:“待見了恩師之命,當要設法說與他知曉。”

他正想著,忽然間,小舟左側數十丈外,有一道遁光貼著水麵向西飛去。

此人飛去之時,不但發出隆隆霹靂之聲,震得枝搖葉動,兩岸驚鳥亂飛,還掀起數丈高的水浪,往小舟拍來。

裴洛甫反應極快,喝了一聲,張嘴吐出一股青煙,將水浪抵住,壓了下去。

魏子宏看了一眼那遁光,不禁挑了挑眉毛。

修士大白天飛空縱掠倒也沒什麽,似適才裴氏夫婦二人也是如此,可這人故意弄出如此聲勢,卻有惹事之嫌了。

裴夫人哪受得了這個,恨恨看了那遁光一眼,狠批了一句,道:“又是丘誌薪,哼,這小子屢次仗著丘真人名號到處惹事,行事這般肆無忌憚,真是枉為我玄門弟子。”

她這裏抱怨了一句,裴洛甫眉頭一皺,扯了扯自家夫人衣袖,低聲道:“你少說兩句吧。”

哪知這話說得已是遲了,那人本也是一直留神傾聽,聞得此語,便嘿然一笑,把遁光折了回來,從雲中探出首來。

此人眉毛短短,大鼻小唇,留著兩撇鼠須,貌相雖是平平,可眉宇間卻是傲氣十足,他按住腰間法劍,拿腔拿調地說道:“我道是誰在後麵亂嚼舌根,原來是賢伉儷在此,莫非上次比劍輸了不服氣,還欲與我一鬥麽?”,

魏子宏向裴洛甫問道:“這位丘道友亦是貴門弟子麽?”

不待裴洛甫開口,裴夫人就語帶嘲弄地插言道:“魏道友你卻要聽好了,這位丘誌薪道長可是了不得呢,他原先姓金,後來拜了我派丘真人做了義父,就恬不知恥改了祖宗之姓,勉強說來,也算得是我派弟子吧。”

丘誌薪與裴氏夫婦二人本有齟齬,此時被人當麵揭了老底,頓時惱羞成怒,再也按捺不住,手上一去掐訣,分出兩把光芒耀眼的金劍,一道奔著裴洛甫去,一道奔著魏子宏而去。

他想著三人既然同路而行,怕是總有幾分交情,既然動了手,那便先下手為強,免得被動。

魏子宏修道之時,正逢魔劫日近,遍地凶危,是以從未出外尋過藥,此次尚是頭回出山,見有人與自己動手,非但不惱,反覺振奮,他把袖一抖,就放了一道煙煞出來。

可他畢竟方才成丹,又不知自家本事幾何,因此一出手,就幾乎使出了全力。

他乃是丹成三品之人,煙煞何等雄渾龐大,但見一股寬有數十丈的煙雲轟然橫過半條江水,掀動狂瀾,將岸上楊柳衝垮了一片,待水潮褪盡時,那把法劍早已是不知去了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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