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當年曾允諾羅蕭助其道成,隻是後者受限於根底資質,未能通達上境,但若是隻單純以大法力提拔上來,不過是斷其道途。

昔日傅青名大弟子獨孤航,為此甚至不惜輪轉多世,未曾要得額外助力,就是這個道理,而現下他便要借此機會推上一把,也算完此言諾。

而原來九洲之中,過往或因道爭,或因遺憾,一個個故去而無從道緣之人,在大道運轉推動之下,也是在類同現世中追覓著那一線成道之機。

不過有些人去到山海之後,自有一番緣法,成就也當更高,這裏就無需多加幹涉了,

最為重要的,其實還是布須天乃至山海界這裏,因為唯有造化性靈成道,才能攜帶缺失之道而出。

這裏他不會去刻意圈定某一人,亦不會劃定天緣,而是把這一切交由天數。

眾生也不需要他來安排,給了他們機緣之後,自會有人脫穎而出,強行指認,不但是對抗天機,也會被造化之靈輕易針對。

不過因為這一手並不是去直接對抗造化之靈的落子,隻是巧妙從中截取機運,所以大道原先運轉之勢並不會變,這些現世終究是要並合為一的。而諸多現世的交融,很可能會導致不同現世的同一人憶識相同相合,從而獲得更大機緣。

某處現世之內,占陸猛然驚醒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濘,呼吸了幾大口潮冷氣息,忽然想到了什麽,急忙翻身起來,用兩手不停挖著泥漿。

沒挖幾下,就從底下翻出來一個閉目不醒的老者,其人頭發灰白,臉上滿是深刻皺紋,看起來蒼老不堪,他見此心下一慌,喊道:“墨師,墨師。”

連叫了數聲,那老者嘴裏傳來一虛弱聲音,道:“別喊了,小心把妖魔引來。”

見他無事,占陸這才把懸起的心放下。

墨師摸索了兩下,將一根粗木杖拿到了手裏,雙手一拄地,支撐著站了起來。

他按住鼻竅聞了幾下,又看了看陰雲密布的天空,道:“看來昨日那妖魔隻是路過此地,現在當是早已走了,我等可以上路了。”

占陸擔憂道:“墨師,越往西走,恐怕妖魔會越多,萬一不小心……”

墨老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後腦,道:“隻要少暴露氣血之力,妖魔可看不上我們,吃了你連塞牙縫都不夠的,你不想去,就別跟來了。”

占陸連忙搖頭道:“那怎行,弟子說過,一定會護送墨師去到聖山的。”

因為大能修士早已斬去過往,所以這處現世的山海界內,自然也就沒有九洲修士到來,東荒百國仍然維持著之前格局,然而這一切在二十年前發生了改變。

有妖魔自天外而來,將此界生靈視為血食,雖然有天鬼等異類部族與之對抗,但天外妖魔最初是落在東荒地陸之上的,導致本來就勢力最為弱小的東荒百國俱被滅亡了。

而原本最大的東荒國,現在整個國台都被推倒,原本恢宏的宮闕殿宇也俱成廢墟。

現在人道生靈四散,由原來諸多玄士帶領著殘餘人眾,建立起了一個個聚落,躲藏在荒山野嶺之中,勉強存身於世間。

不過仍有一些人放棄了躲避,轉而試圖找尋著對抗妖魔的辦法。

墨老與弟子占陸便是這般人,此刻黑漆漆的陰風遮蔽了青天,荒蕪地陸上不停有呼號狂風卷過,遠處原本高聳起伏的雄偉山脈如今看來卻是灰暗無比,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師徒二人在艱難跋涉著。

東荒地陸無比廣大,兩人在行進大半年之後,終是回到了原先東荒地陸的腹心所在,期間兩人數次差點命喪妖魔之口,但每回都是險之又險的躲過了。

墨老看著眼前無邊荒野,間雜有時隱時現的白骨,往日繁盛現在已是變成了一片殘垣斷壁,他不由長歎一聲,道:“這裏當是平陽大原了,昔日申方國精華之所在,而今卻成人間鬼蜮。”

他一腳走出,卻是哢嚓一聲,不小心踩到了一散碎人骨,歎道:“占陸,既然到此,就把他們都埋了吧。”

占陸應了一聲,可是翻了幾下土,卻是發現,下麵還有更多人骨,隻得又填回去,連換了幾次都是這般,他忙了半日,最後抹了一把臉,道:“墨老,這裏人骨實在太多了,到處都是,埋不了啊。”

墨老歎了一聲,道:“走吧。”

占陸詫異道:“墨老,不管了麽?”

墨老拄著木杖看向前方,道:“我等要找尋的,不就是解脫眾生之法麽,等我等找到了,就能幫到他們了。”

師徒二人再度啟程,這次是往東荒地陸更深處去,因為這裏生人早被吃光了,所以妖魔反而不多,倒是野獸精怪多了起來,所幸二人都是修煉氣血之人,對抗不了大妖大魔,對付這些異類倒是不難,遇到實在棘手的,半道還能短暫飛騰一段。

半途之中,墨老時不時會拿出一枚小石片擺在手心向四方轉動試探,在感覺細微震動之時,就會朝著那個方向行進。

又是半載,兩人來到了一座赤紅山岩堆疊而成的巨山之前。

占陸瞪大了眼,自百國傾覆後,天穹被濃厚妖氣所籠,人間一片灰黯無光,這等鮮亮所在,已是少有見到了,他驚歎道:“墨老,這裏是什麽地方?”

墨老沉聲道:“此是血山,原來是東荒國祭祀所在,也是最早氣血之法的源頭,這就是我等要找尋的地方了。”

占陸滿是期冀道:“這山上真的有對抗天外妖魔的辦法麽?”

墨老打量著這座血山,道:“聽聞當初自天外到來的,不僅僅是妖魔,還有許多帶著玄奇圖形的殘破岩石一同掉落下來,當初大祭師曾得有一塊,稱其‘玄機石’,說這那上麵藏有對付妖魔的辦法,聽聞其中最大一塊,就掉落在這裏。”

兩人小心沿著東荒國開辟出來的石階上行,來到一處嵌在山壁上的宏偉石門之前。

墨老吸了口氣,拿出了那枚小石片,對照了一下,便找到了一個形狀大小相當,卻又很不起眼的凹槽,他小心把石片按了下去,便見那石門忽然動了起來,看去是好像變成了一團厚重血漿。

他目中泛起精芒,一把抓住占陸手臂,就在後者驚呼聲中往前撞去,兩人好像在一片泥沼之中走了十來步,這才身軀一輕,來至了一座大殿之內,入目所見,卻是滿地骸骨。

除此之外,到處都是龐大無比的妖魔屍首,盡管過去了二十餘年,可這些殘軀仍是如剛剛死去一般,鼻端還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

墨老唏噓道:“當年聖山之上,祭師和仆從加起來足有數萬人,除了被妖魔吞去的,其餘應該都是在這裏了。”

他看了看那些妖魔被扯爛的身軀,道:“看起來都是和這些天外妖魔同歸於盡的。”

墨老往前走去,到了盡頭處,便見一塊表麵平整的巨大岩塊聳立在那裏,他露出欣喜之色,一把扔掉了木杖,高呼道:“就是這東西,求到了,求到了。”

占陸上前看了看,不解道:“可是墨老,這東西怎麽用呢?上麵沒字啊?”

墨老摩挲著這一塊石碑,道:“有字,有字,隻是需要引子。”

他努力呼吸了幾次,氣血一轉,原來枯槁麵容一下變得年輕起來,身形挺拔,肌膚飽滿,原本灰白頭發也是變得濃密黑亮,隨後對著石碑伸手一按,就將氣血之力朝裏渡入進去。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便見那石碑之上有一絲絲古怪紋路浮現出來。

墨老倒退幾步,站定身形,微笑言道:“徒兒,下來之事就交給你了。”

占陸一怔,道:“交給我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那岩塊,然而隻是這一眼,腦際轟然一震,霎時之間,有無數憶識湧入了識海之中。那是來自於另一個現世的他的識憶,在那裏他雖早已是壽盡而亡了,然而修行一生的經驗識見,卻是因為某一座冥冥之中存在的橋梁與他連通了起來,並完美融匯為一。

長久之後,他仿佛從一場迷夢之中清醒過來,倒退了幾步,看了看那方巨岩,道:“玄機,玄機,我非是占陸,而是……陸玄機,玄元一脈弟子陸玄機!”

他轉頭看去,墨老已然生機滅去,為了喚醒這玄機石,其人已是用盡了全數氣血。

他沉默片刻,俯身對著墨老一拜,道:“老師,你放心吧,我必會掃平天下妖魔,還此世一個清平人間!”

言畢,他原地盤膝坐下,開始深思起來。

盡管得了另一個現世自身的憶識,也是看到了誅滅妖魔的希望,然而這裏還有一個難處,那些融匯的記憶之中,他看到了很多高深的功法。可不管氣道還是力道,都是需要外藥來支撐的。

可多數有著天材地寶的地界都被妖魔異類占據了,光靠他自己一個人,恐怕還未等到煉成外藥,就被妖魔吞吃了。

好在現在他的眼光已不是一個少年人了,而是修道數千載的修士,所以他在苦思之下,漸漸想到了一辦法。

既然妖魔可以吃人,那為何人不可吃妖魔?既然世上遍地妖魔,那麽自己為何不用妖魔血肉為藥?以此增進功行呢?

他想到這來,霍然站了起來,便朝著那些妖魔屍身走了過去。

轉眼百載過去。

這一日,陸玄機自石宮深處走了出來,每邁一步,整個宮闕便震動一下,到了石門之前,他沉默片刻,一拳轟去。

一聲大響,整個石門轟然粉碎,那餘勁不歇,斜斜衝上天際,悍然洞破了那層厚重妖雲,這一瞬間,一縷陽光穿過雲層,照落在他高大雄壯的身軀之上。

他仰首看去,從今日開始,舉世妖魔都將是他修道食糧,而此輩將要麵對的也不再是山海界上原本卑微少年占陸了,而是玄元道祖一脈,溟滄門下,昭幽弟子陸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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