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界地淵之下,司馬權正沿著一條刻滿符籙的石階往下走去。

此處乃是六宗合築的幽合宮台,專以掩藏鎮壓在地淵之下遇得的古怪生靈和詭奇物事。

他一路走來,遇到了不少六宗派駐在此的低輩弟子,個個都是神情如常,與別派那等惶恐不安之像大為不同,這是因為雖然道法斷絕,可實際上對靈門六宗的影響遠沒有想象中那般大。

這是因為靈門弟子可以奪魔之靈,融入己身,隻是這等做法若是遭受陰濁之氣侵襲過多,則容易走上邪路,所以以往若不是修士自身資質太差,在靈機濃鬱且外物不缺的前提下基本無人會去做此選擇。

而現在,卻是不得不重拾舊法了。

這時他腳步一頓,麵前兩扇寬厚石門擋住了去路,守候在門前的兩名弟子躬身一拜,便為他推開了大門,並恭聲道:“司馬長老,請這邊走。”

司馬權踏步入內,沿著一條懸空漂遊的螺旋石階下行,不久來到一處宏大地宮之內,見元蜃門掌門薛定緣、血魄宗掌門蘇慕卿二人正等在那裏,他打個稽首,道:“薛掌門、蘇掌門,有禮了。”

兩人都是還得一禮,薛定緣開口道:“今請司馬長老來此,是為我靈門長久之計打算。”

司馬權回道:“已有所料。”

蘇慕卿道:“宇文掌門已是閉關,我靈門之中,現就以薛掌門和司馬長老功行最高,我雖與薛掌門有過一番商議,可是此中還有一些關節需得解決,這裏就需司馬長老出力了。”

薛定緣挪過幾步,道:“司馬長老,請往這裏看。”

司馬權看了過去,隻見裏麵是一座座幽氣密布的囚籠,共二十一數,一眼便能看出,這裏麵關押的俱是天魔。

薛定緣道:“這些乃是我六宗數千年來從地淵深處擒捉得來的天魔,現下俱被鎮壓在此。”

他轉過首來,道:“我等在想,若是這些天魔能為我所用,那麽不單是那些低輩弟子,便是那些上乘修士亦可尋到一條出路看了。”

司馬權領會其意道:“兩位可是怕這天魔難以馴服,又暗中生亂?”

薛定緣道:“確有此慮,不過隻要逼得這些天魔與我簽約立契,並保得其一具分身不滅,此輩自也是識時務的,請司馬權長老來此,是想讓長老做那最後一把鎖。”

蘇慕卿道:“天魔濁陰之氣尤盛,鎮定不易,弟子煉合之後,難免有疏漏所在,這些恐怕會被外敵利用,故是唯有請司馬長老到此,看能否使之穩固。”

司馬權思考了一下,道:“此法可為,但司馬也請兩位能夠到此便就收手,若隻是天魔,司馬尚可保得不出差錯,玄陰天魔則無有那麽容易拿捏,一個不好,便容易禍亂世間。”

薛定緣與蘇慕卿對視一眼,便道:“此事我等可以應承司馬長老。”

司馬權這時看了一眼下方,道:“說到玄陰天魔,在靈機持續升騰之下,恐怕將會生出更多,以往我六派合力所布禁製恐怕已是需做修補了。”

關梁洲,涵袖雲窟,平都教山門所在。

掌教倪天平站在玉台之上,感歎天數弄人。

自大比之後,他挾成就凡蛻之威,一回到山門,就將守舊派死死壓下,本擬從此之後就可擺脫藏相靈塔的束縛,正躊躇滿誌之時,可沒想到世間道法斷絕,如此一來,卻是反過來要倚重藏相靈塔了,因為有得塔靈在,平都教弟子哪怕不用氣道修行,隻用秘傳法訣,都可借用其力,隻是這裏修持慢一些,也不易去到上乘境界罷了。

現在自己費盡辛苦打壓下去的守舊派又一次抬頭起來了,而且他非但不能攔阻,反而要加以扶持了。

背後腳步聲起,一名龍行虎步的中年道人走了過來,在他身後不遠處打個稽首,道:“見過掌教。”

“葛長老來了。”

倪天平轉過身來,客氣道:“坐下說話吧。”

葛長老看得出是一個不拘小節之人,起袖把手一擺,道:“掌教真人,屬下便不坐了,這一次共是選出千餘弟子,皆與法靈相契,如此日後便有折損,隻要法靈不失,就可有所替繼,我平都教可保基業不失。”

倪天平點點頭道:“辛苦葛長老了。”

葛長老正色道:“不辛苦,隻是還望掌教這一次不再插手下麵之人行事便好。”

倪天平搖頭道:“我並非迂腐之人,隻要對宗門有益之事,我便會去做,現在既然隻有塔靈方才能保我平都不滅,那我自當倚重之。”

葛長老似鬆了口氣,道:“如此甚好,我本是擔心掌教固執己見,容不下他人言語。我這便下去。”說著一拱手,便興衝衝往外走去。

倪天平卻在背後言道:“葛長老,待得日後道法回來,我亦當行掌門該為之事,望你能明白此中道理。”

葛長老腳步停了一停,隨後一揮袖,道:“若真是這樣,還是掌教說了算。”而後腳下一轉,就聽得遁空之聲離去了。

西空絕域再往西去,相隔不知多少萬裏的一處荒原之上,十餘萬天鬼在此開山鑿石,修築法壇,這些天鬼各自來源於不同部族,被打亂之後調遣到這裏。

本來諸部在諸多修士看押之下,也沒有什麽異樣心思,畢竟數千年都這般過來了,早已習慣了被諸派奴役。

可近來一些天鬼長老卻是發現情形不對,這半年來,負責看守他們的修士在逐漸減少之中,三十餘日前,最後兩名修士將這裏大多數事宜都是移交給了他們之後就匆匆離去了。

初時一眾天鬼還不敢妄動,因為以前這些修士也有過類似作法,就是故意給他們作反機會,然後名正言順施以屠戮。

可是時日一天天過去,這些修士絲毫沒有回來跡象,惹得不少天鬼蠢蠢欲動起來。

幾名長老大膽聚在了一起,認為一定是修道宗門背後出得什麽問題了,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逃跑,這樣做成功的可能性很高,這裏本就荒僻,修道人是絕不會為了幾個天鬼來浪費心思的。

一名長老忽然開口道:“為何不帶著部眾一起離去呢?”

其餘長老麵麵相覷,有人道:“熷荒長老,帶著部眾如何逃得出去?”

熷荒長老露出不屑之色,道:“這裏距離西空絕域遙遠無比,周圍凶怪數不勝數,縱我等天生便有神通異力,可一個兩個,又哪能對抗這些凶物?”

有長老不服氣道:“不這樣做又如何?要是修士回來,那我等就是被屠祭的那一批。”

熷荒長老篤定道:“這些修道人是不會回來了。”

一眾天鬼長老十分詫異,不明白他何故如此肯定。

熷荒長老沉聲道:“我有一門天生神通乃是感心之術,我前些時日感得這些修士個個惶恐不安,並有急去之意,我料定是其等門中出了什麽大事,這麽久不回來,說不定宗門已被覆滅了。

眾長老驚疑不定,他們順從的是一群準備在邊遠之地開辟宗門的散修,聽聞是向大派借了一駕法舟才把他們運送到此,,自身實力不強,要說驟然覆滅,或者因為內部不和自行散去也是有可能的。

有長老問道:“可就這樣,我等這裏這麽多人又能往哪裏去?”

熷荒長老以堅定語氣道:“繼續往西,傳聞當年祖部便是從西方得了一天降之物,方能在後來修築謁天王城,”說到這裏,他站了起來,雙目之中有光芒亮起,“若是祖先庇佑,我等也能尋到相似之物,那說不定可再演往日雄壓山海之勢!”

張衍坐在殿宇之中內察外感,留意著季莊道人那邊每一分氣機波蕩,為了不驚動其人,他並沒有深入觀察和推算,隻是純憑感應之力。

自道法斷絕之後,諸世生人比先前更為窘迫,雖因靈機大興,生人沐此靈華,同樣也大有好處,可終究比不上凶怪異類,此中他著實見得不少現世之中的生人還未找尋到對付妖魔的辦法就被覆滅了。

在坐觀一載之後,他終是在一處現世之中發現了些許端倪,這裏生人隻需膜拜某一鬼神,年深日久之後,自便會得來拔山撼嶽之力。

若隻是這樣,也是尋常,一些修煉長久的邪祟魔妖都能做到這一點,隻是這些那些凶邪因為能力所限,不可能使得每一個信眾都得回應,而這位鬼神則是不同,不管是誠心叩拜,還是隨意敷衍,人人都能得以回應,此中更是有一套極為繁複的法儀,生民膜拜之時越是遵守規矩,所能獲得的力量也便越大,所以是否誠心,反倒是在其次了。

隻是他未曾觀察得多久,這等法儀就失去了效用,生民自也是放棄了此法,直到這現世崩滅,也未曾出現過類似之事。

按說他同時觀看的現世可謂無數,奇絕之事數不勝數,這隻是一樁並不起眼的小事,不值得多做關注,可問題是,偏偏他在一開始就懷疑季莊目的的時候,就曾從虛寂中觀察到類似之事。

在一處現世之中發生這等事還隻能說是巧合,可接連兩處有所相同,那背後必定是有大能推動的,不過這裏並沒有季莊氣機滲透入裏的跡象,所以還不能完全肯定是其人所為,這裏還待繼續觀察。

隻是在此之後,他再也沒見得類似景象了,隻他知曉,隻要對方不曾放棄,那必然是會顯露行跡的,故是耐心等候。

又是在坐有十載後,某一日間,他心頭忽然一跳,雙目一睜,目光便往某一處現世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