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寒經曆百多年的磨練,會過諸多同道,早不是什麽拘泥成規之人。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陰芒飛針未必能快過張衍的劍丸,若是不搶先一步下手,便很難占到上風。

是以他這一針放出時極為隱秘,又快又疾,隻有一道細不可察的銀線從水麵掠過,走了一個弧線,直往張衍側背而來。

他這“璿璣陰芒針”乃是采太昊派中一株神鬆鬆針煉化,一旦刺入修士體內,外表不見傷痕,但隻須臾間便能將對方穴脈閉絕,斷去靈機生路。

此針並不擅長正麵硬決,卻是以詭道為主,往往令人防不勝防,因此曾寒這一次出手,卻是深得禦使針道的要旨。

他本待要一擊奏功,哪知那飛針方才到得張衍十丈之外,便有一道如電劍光颯然落下,將此針擋住,霎時間,兩者撞出一溜星火,又在空中纏鬥片刻,這才分開。

張衍神念一催,那劍丸飛了回來,化作一抹流光在身側盤旋飛舞。

他心中冷笑不已,莫說自己先前得了辛蟬真的提醒,便是未曾有所防備,他這劍丸中生有真識,危機時刻自會飛出護主,又豈會被他人暗傷?

曾寒見狀,嘿然一聲,也知此次偷襲不成,索性轉暗鬥為明攻,也不再掩飾實力,手指一點,將總共二十八枚璿璣陰芒飛針一齊放了出來,化成漫天飛芒,如潑雨般襲來。

張衍尚是初次與這般駕馭飛針的修士交手,見對方來勢洶洶,也不托大,微微一笑,起手一點,劍丸倏爾震動,分作七道璀璨耀眼的劍光,往前迎了上去,眨眼間便與飛針絞殺在了一處。

那二十八枚陰芒針上下閃轉騰挪,忽散忽聚,化作一根根銀絲穿梭飛竄,如遊魚一般尋覓漏洞破綻,試圖鑽出劍光羅網,但每每總被那如浮空掠影般的劍芒抵住,使其始終不能突出劍圈。

這兩人你來我往,隻見空中銀雨亂灑,金芒閃爍不定,長嘯鳴音響個不絕,晦暗暮色之中,也是時時迸射出光耀火星,也不知一瞬間究竟交手了多少次。

在場諸多玄光修士見兩人戰得這般激烈,都是駭異不已,暗想若是自己上前,無論對上其中哪一人,怕是不出片刻就要敗下陣來。

褚糾也是看得驚歎連連,道:“這幾年來,曾寒師兄與人相鬥,隻消一出飛針,不出數個回合便能取勝,這張衍竟然如此厲害,居然能與曾師兄鬥個平分秋色。”

丘居在旁也是頻頻點頭,他先前也是曾寒交過手,知道他的厲害,如今見了這副景象,卻也承認這張衍不愧溟滄弟子,不談門中諸般法門,隻這一手飛劍之術便足以稱道了。

他們身後,單娘子與蔡師姐也是看得目眩神迷,單娘子雖知道張衍曾一人斬殺九魁妖王兩大分身,不是尋常修士可比,可也看得美目異彩漣漣。

曾寒卻是越鬥越是吃驚,忖道:“我也會過不少同輩劍修,甚至還有幾人是少清弟子,但在這飛劍術之上,卻也少有比這張衍更為高明之人。”

先前他見張衍把劍丸分光化影,也還不以為意,能擊殺崇越真觀北宮浩的人,又豈會那麽簡單?有這般本事也在情理之中。

隻是後見張衍劍勢不但轉動自如,完全是尋機而變,並無一定成規,便知道自己先前還是小看了對方。

他心中清楚,自己雖同時禦使二十八枚飛針,看起來似乎更為高明,但飛針與劍丸不同,這本就是舍棄了正道,專注奇詭之法,因此駕馭起來這才更為收放自如。

況且就算如此,他也並未做到分神駕馭每根飛針的地步,哪裏像張衍這般每一道劍芒都是心隨意轉,如臂使指。

更讓他覺得不妙的是,雖然現在兩人看上去分庭抗禮,是個不勝不敗的局麵。

但他知道,劍修最擅長飛遁閃擊,講究如光而至,如矢而去,如火侵略,如雷下臨。而此刻張衍卻站在仙府之上身形不動,顯見是遊刃有餘,還遠遠沒有使出真正本事。

張衍此次隻分化出七道劍光應戰,這並非是小看對方,而是如今眾敵環伺,總要留下幾個後手防備他人。

而且對方飛針來襲時,妙招迭出,每每從不可思議的角度鑽來,使得他心頭又多了不少感悟,對手難得,便特意將劍勢放緩,暗中默查對方針法路數,進而彌補自己劍術中不足之處。

曾寒本是爭鬥經驗極為豐富之人,雖然張衍做得隱蔽,但他也漸漸察覺到了不對。

雖隻是片刻過去,可對方劍勢已比之前更見犀利圓潤,守禦之中隱隱出現反擊後招,但俱是引而不發,數次之後,劍路更是愈見深邃難測,他心中的壓力也不自覺大了起來。

曾寒暗道不好,若是再這麽鬥下去,等張衍完全摸透了他針法變化,還談何取勝?

不過他有一法,能在短時間內使得飛針之速暴增數倍,雖然不易持久,可一旦搶入數尺之內,對方幾乎再無翻盤的可能。

隻是此用出後,自己也會因為過度催發靈氣而導致會氣虛力怯,至少在十幾息時間內緩不過來,若是這個時候被人暗襲,那是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他心念電轉,覺得再拖下去卻對自己不利,而且自己同門師兄弟在側,縱有危險也足以抵擋,仔細想了想,便拿定了主意。

他當下提起一口靈氣,隻把法訣掐起,這二十七枚飛針頃刻間被一道靈機催動,陡然發出湛湛青光,速度驟然一快,刺破劍網,往張衍處殺來。

張衍眼芒一閃,這針勢來得異常迅快,自己化劍遁走或許來得及,但定然會被壓在下風銜尾追殺。他豈肯如此,當即冷笑一聲,非但不躲,反而駢指一點,那七道劍芒也化作長虹飛空,隻奔曾寒而去。

見張衍居然用出這等對拚性命的手段,曾寒也是大吃一驚,眼見飛針就要襲殺到張衍身上,如是此時收手,豈不是前功盡棄?

可如若維持針勢不變,他固然能刺死張衍,可若任憑七道劍芒殺到自己身上,那也是必死無疑。

這一刻,他腦海裏千回百轉,最終還是不敢賭上自己性命,慌忙把那飛針召回,攔在劍路之上。

可這畢竟是匆忙之舉,因此有一道劍芒漏過,眨眼間便到了麵前。

曾寒正想將手中那株一丈大的寶芝祭出,卻突覺體內一虛,眼見那道森森寒芒斬向自己頸脖斬落下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已是在劫難逃。

然而就在此時,張衍卻突覺頭上飛來一道灰芒,他祖竅中那一團紫光一陣跳動,似是就要飛將出來,他猛一抬頭,朝上方沉聲喝道:“何方鼠輩,給我滾出來!”

他把手一指,光華一閃,斬在一片虛無之處,卻見一陣氣霧擾動,一黑一白兩道刀光飛起,將劍芒格住,丹裏麵之人卻也藏身不住,露出了身形。

沈鳴孤麵色難看,適才見兩人將要搏命,他看得真切,是以催動那陰戮刀前去斬殺張衍,然後再去結果那曾寒的性命。

他時機找得不錯,判斷也準,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陰戮刀隻飛到張衍頭頂上轉了一圈,似是畏懼什麽東西,便又轉了回來。再想催動之時,索性不再理會他了,弄得他還被張衍察覺到了行跡。

然而被他這麽一插手,曾寒卻是逃過了一劫,那道劍光偏了偏,隻在肩膀上斬出一道血口,雖則鮮血淋漓,但總算留下了一條性命,忙脫出戰圈,取出丹藥服食。

張衍瞧了那兩把飛刀一眼,道:“我道是哪一個人如此藏頭露尾,原來是崇越真觀弟子。”

沈鳴孤心頭惱火,沉著臉道:“張衍,前次你約戰於我,我正巧有要事離去,倒叫你逍遙了一陣,今日我定要你知道我手中離元飛刀的厲害!”

“哦?你便是那沈鳴孤麽?”張衍冷哂道:“既然要戰,何必躲躲藏藏,隻管出手便是。”

沈鳴孤暗道:“陰戮刀竟然不肯斬殺此人,這人身上定有古怪,不過我我便是不用此刀,難道還怕他不成。”

他起身縱身在上空中,一聲大喝,頂門上噴出一道精光,上有一十二口離元陽刀,下有一十二口離元陰刀,俱是如氣如芒,吞吐毫光,在精光中騰挪盤旋,明滅不定。

他一抖衣袖,如將點兵,那二十四把離元陰陽飛刀頓時以四數為一聚,分作前後六團,上下左右擺開三十餘丈,這才起了法訣,向下斬殺過來。

張衍得了離元陰陽飛刀法訣後,雖未去練,卻也對此中刀勢變化知道不少,後來又曾觀摩徐錯交手,早就做到心中有底,當下長笑一聲,袍袖一卷,將劍光震蕩而起,化作七道流光漫卷而上。

沈鳴孤與張衍鬥了幾個回合,卻忽覺不對。

他適才觀戰良久,早已看得清楚,張衍的劍路走得是沉穩守禦的路子,因此心中也早想好了應對之法。

可對方劍路現在卻陡然變得犀利無比,與石材大不相同,他隻覺對方每一劍過來似乎都是著落在要害之處,專走空隙漏洞,斬在自己極為難受的地方,一開始便被逼得束手束腳,展不開刀勢。

張衍卻是得理不饒人,見劍勢運轉到極處,七道劍光咄咄逼人,不斷搶攻,絲毫不給對方還手的機會。

沈鳴孤判斷錯誤,一招失機,便落在了下風,初始似乎還能和張衍有來有回,刀芒漸漸被壓縮製數丈之內,勉強維持章法不亂,但眾人已看得出來,他遲早都要落敗。

這一幕看得在場眾人都是駭然,沈鳴孤在東海之上也是赫赫有名,崇越真觀連曾寒也不敢說穩勝,哪知隻片刻間便被張衍殺得如此狼狽,隻剩下招架之力。

可是沈鳴孤也是有苦難言,並非他當真遜色張衍太多,而是如他們這等高手相鬥,哪怕有一點破綻露出,一旦被對方抓住,若不動用法寶,便很難再有扳回的機會。

曾寒服下丹藥之後,坐在寶芝上調息了幾遍之後,傷處複原,將氣機也理順了,這才站起身來。

他抬眼看去,見沈鳴孤正自咬牙苦撐,似乎就要敗陣下來,他眼睛眯了咪,嘴角流露出一絲詭異笑意,一彈指,一道飛針飛去往張衍背後襲去。

他此舉並非是要相助那沈鳴孤,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得出現在沈鳴孤被壓著打的真正原因,因此他隻要稍稍牽製一下張衍便可,沈鳴孤一旦緩過氣來,便能扭轉頹勢,兩人之間必能拚殺的更為激烈,好讓他坐收漁人之利。

哪知張衍卻是理也不理,手中劍勢絲毫不變,隻把參神契玄功運轉,任由那飛針直直刺在身上,此針卻是如同遇到了一層堅韌之物上,居然紮不進去。

曾寒心中大震,忙將飛針收回,見針尖上毫無血跡斑痕,心中又驚又疑,暗道:“這張衍身上莫非有寶衣護身?

他眼芒閃爍不定,忖道:“我今日已是得罪了此人,如不將他除去,日後必是我之大敵。”

他也是下得了決斷的人,想到這裏,就不再猶豫,喝了一聲,重新躍入戰圈,馭起飛針,重向張衍殺去。

沈鳴孤不由大喜,雖卻不知對方為何要救自己,但此刻他已接近山窮水盡,如不取寶物根本難以抵擋。

可張衍攻勢如潮,哪裏給他取法寶的時間?

這種危機時刻,便能看出有孕有真識的寶物與一般的法寶高下差別,一旦感到主人性命危險,便會自動出來護主。

原本有陰戮刀在身,沈鳴孤也是不懼,可現在此刀卻不知為何,竟然動也不動,讓他覺得今天恐怕性命難保。

現在曾寒殺到,卻讓他看到了一線希望,如果加把力,甚至還極有可能聯手宰殺張衍。

想到這裏,他立刻將精神抖擻,待要重新奮起刀勢。

哪知張衍竟是把手一點,那七道劍芒震動,忽然又分出七道光華來,向著曾寒迎了上去,而沈鳴孤那裏才剛剛有反擊的苗頭出來,眨眼間卻又被他給鎮壓下去。

“這張衍,竟能一氣分化十四劍?”

這一刻,不但在場諸人,便是曾寒和沈鳴孤也是駭然了。

張衍適才與曾寒鬥過一陣,已是熟悉了其中變化,現在也無需留手,心神催動,七道劍光飛騰閃耀,此來彼去,隻片刻間就將曾寒殺得汗流浹背。

曾寒見他一人獨鬥兩人,非但不落下風,反而將自己兩人都壓製住了,心中對他更是忌憚。

他往四處看去,見無當靈殿門下,以及南華派弟子圍在四周的弟子不下百人,而那些觀戰海外散修旁門更是千數之多,心中一動,便大喊道:“諸位同道為何在旁坐視!此人有仙宮符詔在身,誰人拿下便能得此仙府!”

褚糾與丘居對視一眼,立刻躍入場中,無當靈殿與南華派的弟子也是醒悟過來,紛紛加入了戰圈。

有人帶頭,其餘觀戰的修士似乎也看出來便宜,當下便有數十人祭出手中法寶飛劍,一起殺將上來。

張衍見海上各色光華起落不定,靈氣如潮,似狂瀾卷來,壓得他衣袍獵獵而動。

麵對這洶洶來勢,他非但不懼,反被激起胸中戰意,發出一聲響遏行雲的長嘯,隻把劍丸抖開,霎時間,一十六道煌煌劍芒衝霄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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