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聽得此言,稍作思索,立便理解了神常道人的話語中意。

修士本身的氣機法力並不是恒常不動的,真正情形,是好若浪潮一般起伏往來的。

不僅是自我如此,還有與同輩之間的法力對抗,亦是會引發起落漲退,隻是水麵之上的波瀾並不能使得汪洋深處發生動蕩罷了。

而神常道人所說得人心,其實就是指人心變化。

煉神修士心思與法力實為一體,心神若死,則法力不在,那麽修士與陷入永寂也就差不多了。但是反過來,法力愈盛,也就代表著心識愈強。

心思若活,法力自然就分了沉消高漲,不可能一成不變。

想到這裏,他思路已是打開,道:“道友所言文章,是否是取己身氣息低落之時,由得那頑真照神而出?如此可便可壓其一頭?”

神常道人笑了起來,道:“正是如此啊,隻是如何把握,頑真又當於何時出來,這一點尤其要拿捏理順了,不然反會傷了自身。”

說著他又感慨道:“道友知曉,我乃寶靈顯化,天生神通,未經曆練,心境比之道友尤顯不穩,可在過解真關時,卻反是因此得了好處。”

張衍了然,因為神常心境不穩,起落不定,法力也是因此時高時低,而頑真出來時,映照的隻是當時那一刻,可要是那時自我恰恰身處法力最為低弱之時,那麽下來就會遇到一個法力弱微遜色於自己的頑真。

不要小看這麽一點點差別,兩者手段神通相同,那麽一線之差就是天地之別,哪怕爭鬥漫漫無期,可終歸是能看到勝望的,不會無有止境的爭鬥下去。

了解這些,他也是明白了,此法縱然凶險,可這裏麵其實也是有一線天機可供登攀的。

不過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為按照神常道人所言,頑真什麽時候從神中照出,這一點根本無法做出充足預計,連他自己也是不知道,其能夠成功,實際其實還是有一點運氣成分在內的,而一旦頑真應在你法力升騰之時,那就沒有絲毫勝望了,所以這般作法,失敗的可能其實一樣不小。

他心中思忖著,假設那頑真映照出來一刻,自己可以將之把握住呢?

念及此處,心中卻是有了一個模糊想法,他抬手一禮,道:“此番多謝道友解惑。”

神常道人趕忙還了一禮,道:“道友言重,在下不過先行一步而已,不敢托大,隻是頑真之關,實非小事,準備越是充足越好,在下以為,道友可再去青聖那裏走一趟,興許還能得些獲益。”

“哦?”

張衍立時反應過來,道:“青聖來過道友這裏?可是為前次之事麽?”

神常道人讚歎道:“道友心思通明,正是如此。”

張衍明白了,前番朝螢找上門來時,青聖道人不曾出來相助,反而與朝螢二人有勾結之嫌,其一定是唯恐自己徹底關上入至布須天的大門,所以想設法表示歉意,隻是正逢他閉關,故是找到了神常道人這邊。

神常道人見他思索,還以為他是有所顧忌,道:“道友可是怕被此人知曉自身功行進境?此卻無礙,而今在下法力全複,再有簪元道友在,其絕然不敢妄動。”

張衍笑了一笑,道:“貧道非是為此擔憂,其人既托言道友,當是暫無其他心思。”

神常道人言道:‘道友能如此想便好,即臨解真之關,那能否過去才是最為重要,若能得其過關領悟,那餘下皆可暫時拋開不論。’

張衍點頭,他倒不為此擔心,從青聖行為來看,此人是個重實利之人,要真能有手段壓服他,那根本不會來好言好語,現在既然放出和解信號,那就表明其人並不打算動用武力。

神常道人這時神情鄭重了幾分,道:“而今平心求己之輩,已然愈發稀少了,萬望道友千萬慎重。”

張衍知道他怕自己被頑真取代,少了一個求己同道,故是出於善意提醒他小心為上,他也領這份情,笑道:“貧道心中有數,多謝道友提醒了。”

因已是問到自己所想要的東西,他便與神常道人辭別,虛影一晃,便就出了定世,隨後伸手一招,就有一枚青色玉符落在手裏。

此是青聖上回所留,用此可以喚得其人前來。

他隻是法力一激,玉符之上霎時一道芒光揚起,洋洋鋪開,少頃,青聖身影就自裏顯現出來,看他一眼,便打一個稽首,道:“原來是道友出關了。“

張衍笑了一笑,還得一禮,道:“今番貧道有一疑問,神常道友言說,或能從道友這裏獲取答案,故是啟符驚動道友,還望勿怪。”

青聖一聽,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不由打量了他一眼,盡管後者隻是虛影在前,他卻也是察覺到了幾分端倪,爽快言道:“哪裏話來,道友若有事,我知無不言。”

張衍直言道:“貧道而今即將到那解真一關,而在貧道所識得的同道之中,唯有道友功行至深,或能知曉其中玄妙。”

青聖神情略略鄭重了一些,道:“不敢,前回道友遭人圍攻,我未能前來相助,是我之過失,既然道友問及此事,貧道可以言明,權作前回補欠。”

說來張衍要是功行更進一層,對他圖謀布須天的計劃很是不利,不過此回他若拒絕,那怕再也無法入得布須天中尋求托庇了,所以也沒有選擇。

再則,現在張衍是能夠與人商量的,可要是換了頑真上來,誰知道會否與他存有一般心思?

當然這裏還有一個原因尤其重要,張衍在他麵前毫不諱言此事,說明心中底氣十足,說不定早是有了過關把握,隻是為求穩妥,所以再來他這裏一問,既然如此,那也不必枉作惡人,做個順水人情就是。

他沉吟了一下,語聲略顯深沉,道:“道友問我如何過那頑真之關,其實這一句卻是說錯了。”

張衍微訝道:“卻不知錯在何處?”

青聖目光望來,道:“我實則並未過得那頑真之關,說來我才是道友口中之頑真。”

張衍目光微閃一下,看了青聖一眼,道:“竟是如此?那卻要請教,不知道友當初是如何勝過正識的?”

對方竟是替代了正身的頑真,這的確有些出人意料,可頑真與正身本是一樣,不管誰勝誰負,勝者之所以能勝,這裏麵總是有原因的。

青聖盯著他道:“道友莫非不懼麽?”

張衍失笑道:“我與原來那位青聖道友並不識得,道友行事也自有規矩,並非瘋狂之輩,貧道又何來畏懼?”

青聖沉聲道:“我非此意,而是指道友莫非不怕聽了我之道論後,反被那頑真所趁麽?”

張衍灑然一笑,道:“言在道友,聽則在我!我若過不去此關,那是緣法不至,是心境不滿,是修行不足,絕不會是因為聽了道友之言,何況頑真若是替我,那隻能言其更勝於我,頑真非我,卻仍是我,便是他勝了,那又有何懼?”

青聖聽他此言,不由點頭道:“道友心中自有格局,是我多此一問了。”他稍稍一頓,道:“既然道友願聽,那我也是不吝告知。”

張衍道:“當聞其詳。”

青聖沉聲道:“我能勝過正身,說來別無什麽機巧,一句話可言,那便是我道勝過他道!”

張衍略一琢磨,道:“道友之道,無論頑真自我,豈不是都是求己麽?”

青聖正聲道:“我之求己,卻與他之求己不同,他心境不穩,對求己之道尚存疑惑,哪及我心之純粹。兩下相較,他自是弱我一籌。”

張衍聽到這裏,又有所悟,同時又想到一事,問道:“道友既是頑真,那麽得以現身,是早有識意覺醒在前,還是生出那一刻前方才覺悟自我?“

他這是問到了頑真最為關鍵隱秘的地方了,青聖沉默許久,才道:“道友此問,我卻無法回答,我隻知正身一切,我亦知曉。”

張衍若有所思,又問一句,道:“既然如此,道友又如何知道,自己必是那頑真呢?而非是正身斬滅頑真後使得神思為之改換?“

青聖理所當然道:“這便是我與正身之差別了,若是正識,或許受得此擾,可我求道之心甚堅,一切掛礙我如不見,自不會有此迷惑。”

張衍點點頭,青聖道心的確純粹,認準道途後,就不會有絲毫動搖,所以迷茫自疑對他來說都是不存在的,可說我認定如此,那便就是如此,不是如此也是如此。雖這其人之道,可對他也不乏借鑒之用,他打一個稽首,道:“多謝道友如實相告。”

青聖還有一禮,道:“我近來已是尋得一枚造化殘片,等道友過去此關之後,當登門造訪。”

張衍不再多言,意識一轉,回得正身之上,隨後深思起來,神常道人是從心境入手,青聖之言,卻比神常道人更進一步,直接是從道法之上入手,這等情形,像兩人頑真一個是由心而生,一個則是映道顯化,想到這裏,他心中一動,感覺自己似是隱隱捕捉了一個關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