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界天的確有些玄異,若是那幾位同輩無所動作,憑著這裏布置的障礙,張衍二人原是發現不了他們行跡的,但此刻其一出聲,那雙方便就有了接觸,可以互為感應,於是立刻就順著脈絡追尋到源頭之上,

在循氣而去時,卻發現那裏麵有許多玄妙變化,好似層層關隘,但這對他們並沒有什麽用處,隻一瞬間,就窺破外象,直指本來,不但找到了那發聲之人,還感應到另外四股渺不可測的氣機。

張衍清楚,此輩倒也不是刻意製造難關,否則其就不會主動現身了,而是心中有所拒,又照應到現實中,自然而然就生出了變化。

他轉首望去,見一個身著複襦,坦胸露臂的道人走了出來,其人臉頰豐滿,額頭圓鼓,頂上扣著一枚搭肩幅巾,體軀甚為寬胖,手中持著一柄半人高的羽扇,笑嗬嗬而來,邁步之時一搖一擺,自有一股不羈豪放之態。

然而這一切隻是外象罷了,不過其自身一個拓照,或許是此人往日一個過影,也可能是其心念印象,乃至喜好性情的表露。

在他感應之中,這道人氣機綿綿泊泊,偏又浩瀚無盡,好似能包容大千,這無疑已是達至降伏自身之境了。

此可當得一語:明神洞萬物,心純曉天機!

在那氣機感應之下,此時他不覺有所觸動,卻又是有所領悟。

真陽修士因是前方無人指引,又無具體功法可以參鑒,隻是一味閉門清修,進展其實不大,還需同道之間相互切磋交流,,

張衍方成真陽未久,如煥新生,諸多竅門外法皆是不曾見過,對他來說,可謂處處皆是功行增進之機。這裏一有所得,元氣大海之上的正身立刻便是獲益,進而再反照到化身之上,隱隱然又有了些許變化。心下不禁暗暗點頭,看來借鑒同輩,印證自身這條路是對的。

然而他卻不知,那道人在見到他時,心下也同樣頗是吃驚,因他元氣淵深無盡,莫可測度,根本見不到底,試著感應去時,居然有沉陷入內的錯覺,似能輕易能將其自身所有元氣容納進去。

真陽修士之間在駕馭元氣上雖有高低之分,可真要爭鬥起來,除非修煉到了最後一個層次,否則元氣深厚之人顯然更占勝勢,張衍無疑就是如此,麵對這般人物,此人心下也不由鄭重了幾分。

旦易言道:“張道友,這位乃是摩蒼老祖。”

摩蒼把手一擺,連連搖晃腦袋,道:“什麽老祖,那隻是下麵不曉事的弟子給得名頭,在兩位麵前,豈敢做如此之稱?沒得讓同道笑話。”

張衍之前聽旦易大致說過這幾人的身份來曆,明白這位就是其中之一,他抬手一禮,道:“摩蒼道友有禮。”

摩蒼也是容色一正,把大扇收起,肅然還得一禮。

張衍把手放下,笑言道:“貧道望見的那丹爐,正是道友方才言模樣,摩蒼道友可是曾有見過麽?”

摩蒼笑嗬嗬道:“那便無錯了,此是‘象龍金爐’,我確然見過一次,不過這個寶貝可是有意思的很,脾性如頑童一般,最喜歡的便找低輩弟子玩耍,還時常祭煉出一些頗為有趣的法寶來,早年我便就聽聞其跑出布須天,難覓下落了,未想到被道友瞧見了。”

張衍聽旦易提起過,至寶不似真器一般孕有真靈,不過若因緣際會之下,也可能有自身意識誕出,有一些不願意被人駕馭的,便會跑了出去,四處漂遊,有時候也會落定在某處。似這個象龍金爐大抵就是如此。

而摩蒼口中所謂有趣法寶也是對真陽大能而言,對低輩弟子可便不同了,譬如那白石就是一樁,那根本不是尋常修士能夠擺弄得出來的。

摩蒼說起這個,似是來了興致,又把羽扇拿了出來,搖了兩搖,“我聽聞有一次,有一名道友抓了這丹爐回來,強迫其煉丹,這象龍金爐開頭也是乖順,然而寶成之日,一爐寶丹俱是變成一隻隻癩蛤蟆……”

正說話時,忽聽得一個沉穩聲音道:“摩蒼道友,既然來客,為何在外說話,何不迎了進來?”

摩蒼笑著道:“也罷,今朝既然有貴客到來,我就不碎嘴了,”他對張衍二人招呼一聲,“兩位隨我來。”說著,身形一擺,就是朝著某處跨了過去,卻是瞬息不見。

張衍從容跟隨那一縷氣機而去,幾步之下,原本空空蕩蕩的景象再也不見,轉而是一處玄石平台之上,頭頂四周皆是渺茫虛空,有兆數星辰在那裏閃爍生輝,而每一點光亮似便是一處界天,而在台座,則有三人,或坐或立,神情各異,此刻則俱是把目光投來,凝定在他身上。

無怪乎他們如此,張衍是百萬年來唯一一位得攀上境的人道元尊,若是悲觀一些,或許也有可能是最後一位了。

張衍此刻也是同樣抬眼打量著幾位。

從萬事萬物有源頭數起到如今,所有真陽成就的修士算在一處也數目也是不多。如今除開他們二人之外,包括摩蒼在內這四人當是人道碩果僅存的真陽大修了,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了。

摩蒼這時哈哈一笑,道:“張道友,你怕是未曾見過這幾位,我來與你引見,”他上來一步,拿著羽扇指著中間那個神采出眾的道人,“這位乃是呂霖呂道友。”

張衍望去,見此人身長朗健,眸蘊神精,靜如虛空。

雖到了真陽修士這等境地,彼此更為看重的乃是本質,不過法身之顯也是其本是人道修士身份的一個印證。若拋開這些不談,在他眼裏,此人氣機仿若亙古長存,蒼茫空遠,似可見照古往今來一切天地變演。若以言說,當曰:象初此一氣,可鑒天地壽!

呂霖感受了他氣機,也是略有動容,他並沒有說話,而是主動打了一個稽首。

張衍當即還得一禮。

摩蒼笑一聲,又指向上麵一名八九歲的孩童,道:“這位是陳蟾道友。”

陳蟾看去年歲不大,坐在一塊高起的台石之上,雙手在兩邊撐著,腳下空懸,輕輕踢動,他短衣輕衫,眼眸清亮,內中透著一派天真好奇。

張衍卻能感覺,其氣機格外與眾不同,活潑跳脫,自如自在,無拘無束,好似極為放縱,沒有一點收斂。但他明白,這不是其不去降伏自身元氣,而是這裏能耐已然到了隨意來去,任憑行往的境地。

若說英玄台是一種收,其便是一種放,不過不深入比較,卻也難以看出誰人更是高明,此可稱之:信馬由韁去,潑墨任揮毫。

他微微一笑,打一個稽首,道:“陳道友有禮。”

陳蟾撓了撓頭,自台上跳了下來,小臉一板,像模像樣對著他一禮,以清脆童音道:“道友有禮。”

張衍點點頭,此時出現在他麵前的陳蟾,或許是其從自家某個過影之中截取出來的,故是還保留著孩童天性,不過隻要氣機本來不變,是長是幼,是老是少則都無關係。

摩蒼走到右側,把羽扇貼往胸口一貼,指著那裏一名女子道:“此位含霄上尊,乃是我四人之中唯一位女元尊。”

張衍轉目看去,這位女元尊留著驚鵠髻,彩衣長裙,朱唇一點,膚白凝脂,柳葉彎眉,照理說,其麵向本是嬌柔怯弱,然而她那一雙美眸卻是英氣外露,望來反而神秀無雙,光采奪人。

此女此時端容一個萬福,啟唇言道:“道友有禮。”

張衍亦是抬手見禮,微做感應,發現其氣機既是飽滿豐潤,卻又不流溢而出,而且純淨異常,自可成就完滿,沒有一絲一縷外氣可增,更無一絲一縷元氣可減。

這不是其當真不用氣機流轉,而是每時每刻都把握住了變化之機,不動即動,不靜又靜,這是很不容易的,也是表明其元氣駕馭同樣到了一個高深層次。

這裏可用一讚:圓轉如珠玉,無暇亦無垢!

旦易這時也是上來拱手致禮,隻他與四人都是彼此熟識,故是隨意了許多。

摩蒼笑眯眯望著陳蟾,道:“方才我與張道友說起那象龍金爐,呂道友卻出聲打斷了話頭,陳蛤蟆,你老實說,這可是你慫使的?”說到這裏,他忽然麵露恍然,驚道:“莫不是那事便你犯的不成?”

陳蟾小臉一慌,隨即一梗脖子,叫道:“胡說,胡說!那非是我!”

摩蒼哈哈大笑。

旦易也是笑著搖頭,此般場景他也是見多了,不過今來此間,他可不是來敘舊的,心念一定,就了站出來,對著眾人打一個道揖,正色道:“諸位,這回我與張道友到來,是有要事語諸位商量。”

摩蒼把羽扇急扇兩次,搖頭感歎道:“旦易道友,有什麽話你上回都是說盡了,又何必再言呢?”

旦易聲音提高了一些,道:“這次與上回大有不同,望請諸位容我一言!”

摩蒼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是望向站在中間的呂霖,其人沉默一會兒,便沉聲言道:“道友為我人道存續奔走百萬載,我四人看在眼中,心裏也很是佩服,有什麽話,便請說來,我等在此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