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法義道人講述,元景清卻是一皺眉,因知虺龍之事,兩百多年過去,哪怕洲中妖魔再度出來為禍人間,他也不會覺得有何奇怪,可未想,結果居然是樂朝內亂。

王朝更迭,本是常事,但東萊洲不同,自數百年前樂朝太祖李束功得上德仙師相助,於林上原舉兵平妖,曆數代克複天下八郡,李氏便被奉為天下正朔。

到元景清出洲尋師時,樂朝還是國運昌隆,可時至今日,那些起兵爭位的樂朝宗藩一個個都是亡在了戰亂之中,當世幾路大諸侯,皆非是李氏之後了,而名不正則言不順,因彼此誰也不服。

這麽多年打了下來,東萊洲各地戰亂不休,百業凋敝,十室九空,他記得自家在時整個東萊洲有戶四百萬,有生民兩千餘萬,而今所剩之人,已是不足原先五成了。

而此刻看去幹戈還遠未休止,天下歸一可謂遙遙無期。再這麽打下去,要是這時候妖魔複出,天下萬民又拿什麽去抵擋?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他轉念過後,神色一凝,道:“此等事,上德觀居然也是不聞不問麽?”

法義道人歎道:“當年大觀主有言,上德觀是與李氏定約,如今既非李家之天下,又是諸侯之爭,非是妖魔侵略,故下令觀中弟子不得攙和凡俗間事,眼下除了少數人為各路諸侯效命,多數人卻如小道一般躲入山林之中清修了,好在無論盜匪還是諸侯,都不敢來主動招惹我等。”

元景清沉聲問道:“那李氏宗藩內亂之時呢?你等又在何處?”

法義道人苦笑道:“這其中也是有緣由的。”

在他解釋之下,元景清才知,那平康皇帝掃平洲中所有妖魔之後,自詡千古一帝。因忌憚上德觀勢大,就有剪除之心,這位皇帝仗著手中握有百萬雄兵,不止是停了上德觀冊封,還尋了由頭,把朝中道人都是驅趕出了朝堂。

但畢竟上德仙師得萬民祭祀數百載。礙於大勢,不敢做得太過,但如此一來,上德觀眾修也是與樂朝離心離德,當時大觀主索性下令封山,不問世事。

元景清想了一想,若他處在此位上,或許也隻能如此,畢竟自家恩師所傳法門非是那麽容易練成的。許多修煉之輩依靠的是符水和妖血,這些人對付百數人或者可以,但麵對成千萬數的大軍,那就無能為力了,退入深山也不失一個明智之選。

問明情形後,他丟了下了一瓶丹藥,就與法義道人道別,乘起罡風。化虹一道,往天中遁走。

這卻把法義道人駭得不輕。上德觀中雖然修煉者甚多,可真正憑籍自家本事開得道脈的,也是為數不多,但可以飛天遁地的,也就一百多年前一位元姓道師,傳聞此人非但法力通玄。還是上德仙師門下嫡傳。

他這麽一想,卻是露出驚容,“莫非,莫非這位就是那元道師麽?”

他越想越有可能,趕忙回去寫了書信。交給一名弟子,叮囑道:“你拿著這封書信,立刻下山,定要送到大觀主手中。”

那弟子抱怨道:“師父,看著天色將要下得大雨,什麽事這般緊要,不能等個晴朗之日下山麽?”

法義道人看了看陰霾遍布的天空,道:“怎不重要,不定這人間亂世將要平息了。”

此時東萊洲上空,張衍與陶真宏眼望下方,遍查此洲氣機,憑他們法力,很快感應出來,這東萊洲中,竟有上百萬道細碎天妖氣息,其遍布四方,可以說無處不在。

陶真人沉聲道:“這虺龍顯然是忌憚道友,故兩百餘年過去,仍是躲著不敢現身,反把自身精氣散於這方天地之間,分別依附在了洲中人畜之上,如按照平常手段,除非此方生靈滅盡,便就難以找了他出來。”

張衍笑道:“不難猜到,真人可否辦法?”

陶真人一思,道:“陶某有三策,其一,起法力把這方洲陸打散了,這虺龍未免自家葬身此間,自然會跑了出來,其二,便是照著這些個氣機一個個尋了過去,將之一個不漏俱是收了,不過此法耗時良久,若我二人不親曆親為,那需要足夠多人。其三,陶某以真人所贈精血為引,牽得此妖真元到此,便可設法抓了他出來,不過此血少了一些,極有可能逃脫些許,不得完全。”

張衍考慮了一會兒,正聲道:“為一己之欲致生靈塗炭,非吾輩所為,我來此時帶來了一個徒兒,本就東萊人氏,可由他來主持此事,真人亦可同時先以精血牽引此妖真元,如此如此雙管齊下,不難將那孽龍找了出來。”

陶真人道:“隻他一人?”

張衍笑道:“我在洲中曾留下一門傳承,方才感應之中,也還留有不少弟子,我可命他暫代此脈執掌,合力清剿這些受了妖氣侵染之輩。”

陶真人想了想,道:“方才那些氣機,不少是從海上傳出。真人那徒兒或可尋得陸上,但對海中之妖許是力有未逮。”

張衍道:“無妨,這東萊洲外,還有一家修真門戶,昔年那開派之祖也曾受那虺龍侵襲,是我出手救了他性命,此人有延壽之法,眼下仍是存於世間,稍候我二人可尋上門去,曉以利害,就令其等為我奔走。”

陶真人點頭道:“如此倒是可行。”

元景清駕遁光往洲中馳走,忽見天邊一處地界凶威橫空,殺氣隱隱,他曾做過隨軍道師,一眼便就認出那處必有兵戈征伐,一轉念,便就遁空而去,不多時,果然見得下方有兩軍對壘,至於上麵旗號,卻俱認不得。

東麵一軍足有萬眾,不過除了少數人披甲戴盔,手持利刃,多數都是麵黃肌瘦。手持鋤頭叉子,甚至還有手拿木棍的,顯是被裹挾來的農人。

而另一邊軍容稍整,隻有三千之眾,旁側有還有一支六百餘眾的馬隊,雖多數隻是罩著皮甲。也算兵甲齊備。

不一會兒,下方擂鼓搖旗,雙方就戰在了一處。

元景清看了幾眼後,不覺搖頭,他發現這洲中情形比自家所想更為嚴重。當年樂朝兵馬何等厲害?自太祖李束功開國後,無日不是在麵對妖類侵擾,其等戰力是數百年間與妖魔反複爭鬥之中廝殺磨礪出來的。大部分兵士都是以妖血藥膏打熬身軀,便不如此,也是修習有粗淺的煉氣法門。人人身健體壯,血氣充沛,那時兵陣一合,矛鋒旌旗所指,立可平山填海,掃蕩妖氛。

而現下兩軍,不過是尋常士卒之間較量,這萬餘人中。包括那些個將領,竟無一個習練過煉氣之術的。

正看時。忽然遠處有一道光亮過來,心頭一凜,忙是接下,他打開一開,暗道:“我道樂朝如此輕易就覆滅了,原來竟是這妖孽潛入人間。依附在了人身之上,若非那平康皇帝當年剛愎自用,不聽臣下勸誡,執意驅趕上德觀修士,致無人看破妖魔手段。卻也不至於遭此國難。”

把書信收好,他又轉念,道:“恩師之諭,我一人怕難做到,需得找些幫手,也不知我元氏一族眼下是何模樣,不如先找上門一看究竟。”

他起遁光一縱,往常平郡行去,到了地頭,隨意找了一人,打聽起元氏下落來,這時才知,元氏宗族倒未曾在戰亂之中遭災,反而是此刻四方籠絡的對象。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為元氏非是尋常大族,元鎮平之後,曆代皆出高官顯貴,乃是郡中首姓,加之族中當年受他影響不小,有不少弟子曾習上德觀流傳在外的煉氣法訣,因他曾留下過不少修煉筆述,故少走了許多歪路,這百多年中,竟是先後有兩名元氏弟子開脈,如今雖皆已是老朽,但畢竟已算得是修道人,有這二人在,無有哪個豪強諸侯敢來開罪。

半刻之後,他在一座大宅之前落下,看著門前那一對石貔貅,雖百多年過去,但此處布置,卻與記憶之中並無太大不同,看了一眼那朱漆大門,他徑直往裏走去,守門士卒卻見仿佛未曾見到他一般,任由他步入門庭。

繞過照壁,跨過前廳,他一路到得中堂之上,正有一名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與一軍將模樣的人說話,兩人容貌相似,一望而彼此乃是親眷。

年輕軍將見一陌生人踏步進來,猛然站起,手按劍柄,嗬斥道:“你是何人?誰人讓你進來的?”說著,他就上來動手。

那中年文士卻很是沉穩,道:“分兒,且慢。”他上來一拱手,沉聲道:“敢問道長在哪裏修行?來我元家是為何事?”

元景清看他一眼,道:“元寧是你什麽人?”

中年文士一怔。

那年輕軍將頓時忍不住,道:“住口,我元氏先人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

中年文士卻是將他攔下,認真看了元景清幾眼,向上拱了拱手道:“鶴齋公乃是在下高曾祖,敢問尊駕又是何人?莫非是舊識麽?”

元景清淡聲道:“我父諱鎮平,我名元景清,元寧乃是我胞弟。”

“什麽?”

中年文士大吃了一驚,上下一望,顫聲道:“可,可是承玄公當麵麽?”

元景清一思,樂朝曾冊封他為平妖道師,朝中譜牒之上道號正是“承玄”二字,至今倒還留著,另還有家中半塊族玉,便就一同自袖中拿了出來,遞了出去,道:“你拿去看吧。”

中年文士趕忙接來一看,這兩物可是做不了假的,尤其族玉,不知就裏之人絕不會知道此是族中重要憑證。

不過他出於謹慎,還是自貼身處取了一塊玉佩出來,兩相一對,齒口嚴絲合縫,當下再無半點懷疑,趕忙一拉那年輕軍將,跪下道:“後輩弟子元仲秋,拜見玄機公。”

元景清望著誠惶誠恐的二人,道:“起來說話。”

元仲秋這才撐著膝蓋,在那年輕軍將攙扶之下站起,隨後恭恭敬敬請了元景清上座。

他侍立一邊,雙目之中滿是神往之色,道:“早年曾聽祖父言,承玄公法成之後,又出海尋道,不想一晃已是百多年過去,承玄公依舊容顏不老,著人令人欽羨。”

元景清看著他道:“你也不差,年過五旬之齡,仍是這般相貌,當是修煉了我當年留下的法訣。”

元仲秋歎息道:“是,隻會可惜族中後輩弟子多是喜愛刷槍弄棒,如今肯沉下心來修煉的人,卻是不多了。”

元景清問了幾句後,已是大略知曉族中詳情,這時他話鋒一轉,問道:“李氏宗室,可還有存於世上之人?”

元仲秋一驚,隨即像醒悟過來一般,臉上有興奮之色,他可很是清楚,李氏當年可是上德仙師之下扶持上位的,而今這位一回來就問起其後人下落,目的不言而喻,他看了一眼外間,低聲道:“承玄公,不如去密室詳談?”

元景清一抬手,整座大廳皆是晃動了一下,隨即見有靈光四布,閃動不停,似是內外已被隔絕,他放下手,道:“有我在此,無人可聽得我等談話。”

元仲秋看了看那靈光,露出敬慕之色,他道:“回稟承玄公,我族門之中收留有一人,乃是平康皇帝後裔,不過他亦不知自家身份,隻以為是我元氏子弟。”

元景清又問:“那族中有多少族兵可用?”

元仲秋看了一眼身旁年輕軍將,道:“分兒,你來說與承玄公知曉。”

“是。”那年輕軍將站了出來,一抱拳,大聲道:“回稟承玄公,我元氏有子弟兵有三千數,另有精壯族兵六千餘,良馬八百匹,而依附我族大小士族有五十餘家,若糧秣甲兵齊備,可湊出三萬人馬。”

元景清點點頭,道:“如要你等起兵,需要多少時日?”

元仲秋心下一震,深深吸了口氣,按下激動之心,細想了一下,自言言道:“糧草兵甲俱有,隻藥材稀缺,但非是什麽大事,若是這常平郡中,隻我元氏旗號一舉,頃刻可定。”

元景清言了一聲好,他站起身來,道:“你等不必有所疑忌,今次我是奉了恩師之命行事,平定洲中亂局,稍候我會往青合山一行,傳令上德觀弟子出山相助,你等先把此郡占下,待我回來之後,再言下一步如何行事。”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