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銅鏡已再不可見,幽冥大界之中紫光卻未曾黯淡分毫,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愈演愈烈。

幽冥界一眾人鬼沐浴紫光之中,神色幾多變換。

“老師……”

薩五陵立身幽冥,遙望長天至極,以他的目力自然看得清一切。

橫空的神庭之上,法理交織而成的巨神高踞神座,一輪紫日巡天跨界,所過之處紫光大盛。

那自八千年前就開始黯淡的六輪大日,也在越發盛大的紫光之中,徹底熄滅,坍塌,崩碎。

宣告了諸神創世紀的徹底終結。

新的紀元,就要到來了。

葉小依一言不發,在銅鏡騰空的同時已然追逐而去。

“嗚嗚,你,你怎麽又走了,怎麽就又走了……”

苟皇情緒激動,時而伏地大哭,時而仰天長嘯,高亢而刺耳音波讓一眾人連連皺眉。

也驚醒了恍惚之中的滅生老佛。

“元陽,元陽……”

淡淡的呢喃聲中,滅生神情收斂,隻是感受著體內的變化,一時心神難以平靜。

人之本源唯一,不會因為你自斬三分而變成三,縱他有驚天手段能彌合自己的本源,又自菩提處奪來另一分。

可終歸差了一線。

雖僅一線之差,可這一線之差就意味著他仍不完滿。

不得完滿,也就意味著他無法更進一步,縱然他點化再多的靈物,也是如此。

而此刻,感受到自身的完滿圓融,他一時心緒難平,複雜多過喜悅。

“他……”

同樣感受到了自身變化的菩提道人微歎一聲,望向神庭之上撥弄歲月,把控陰陽的巨神。

神庭之上,元陽高踞神座,望向幽冥的眼神平靜而無情,無喜無悲,更無絲毫的情緒波動。

“我已然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了……”

菩提看向滅生,眼底有著一絲苦澀,他本就不是個硬心腸的人,此時感慨更是良多。

“合道豈有容易?”

滅生斬卻心中雜念,回以漠然:“不止是氣息,隨著歲月的流逝,他的喜怒哀樂,甚至於記憶都會消散,僅留下一絲執念……

如此,才叫無私……”

滅生的聲音平靜而冷酷,也有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惋惜。

善、惡、我執!

菩提心中一震:“三屍盡斬?!”

三屍之法,最初來源於玄星那位秉承大運而生的蘇傑,經由‘大衍天通’推演功成。

此法頗多詭異之處,修習極難,更有莫大的不確定性,涉及自身靈魂與心靈,稍有差池就會徹底隕滅。

三屍盡斬卻是連大衍天通都不曾推演出來,隻有零星一角可以窺到的可能。

理論上,善惡斬出,心念已然圓滿。

三屍盡斬,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後果,無人能夠猜測,而在他看來,這極有可能是真正的死亡!

“你以為他會死?”

似是察覺了菩提的驚疑,滅生先是冷笑一聲,眼底有著一絲難明的波光:

“在那星空樓主的寰宇三千殺道圖之中,這一關,又叫做‘涅槃’!”

涅槃,不是死亡,也不是重生。

涅槃,是一種不生不滅,於生死中流轉生息的狀態,是一種不生不死的境界,是圓滿、永恒之意。

這是通往那真正與天同,與道齊平的境界,道極,的必要過程。

缺了這一過程,就不是真正的成就。

皇天諸聖跨過此關合道天地而成,於皇天之地,力量甚至強過星空樓主。

這就是他們不被星空樓主放在眼中,視為螻蟻的原因之所在。

“你是說……”

菩提若有所思,他的境界不比滅生稍遜,自然感知到了其中的東西。

“涅槃?”

薩五陵不知何時已然出現在二人身前,微微躬身,先口稱‘師叔’,後才道:

“敢問師叔,涅槃,是何意?”

“師叔?”

滅生眼神閃過一絲不善,方才收斂,淡淡道:“此時你那老師尚有記憶不散,你不去問他,卻來問我?”

說罷,一拂袖,隻當薩五陵不存在。

“這……”

薩五陵搖頭失笑,卻也鬆了一口氣,見滅生似有離去之意,方才又硬著頭皮問道:

“敢問……老佛意欲何為?”

“不走,難道等祂記憶徹底消失之後行罰於我?”

滅生一步踏虛,隨手一甩,丟出流光一道的同時,已然消失於冥冥之中,遁虛破界而去:

“將此物,還給他罷!”

“嗯?”

薩五陵接過那一道流光,眉頭不由一皺,這似是一道古樸畫卷一角……

“回顧我這一生,似做了什麽,也似什麽也沒做。可,終歸是走了一遭,如今,也是時候走了……”

菩提道人環顧四周,細細端詳著這方天地,終也歎了口氣,抖手甩出一道流光。

“此物一並送去吧……”

“師叔?”薩五陵接過流光,菩提道人已然消失與冥冥之中,隻餘聲音飄**在天地之間:

“去也,去也……”

……

一別多年,薩五陵不止一次的想過與老師的重逢見麵。

可哪怕他有過多少準備,可當望見高踞神座之上的安奇生,一股巨大的傷感仍是湧上心頭。

神庭巍峨神聖,其間宮殿成群,浮島處處,更有不少靈獸靈禽於花草之間玩耍嬉鬧。

神庭居諸界至高,神座於神庭高處,高踞其上,足可俯瞰天地,宰執萬有。

可薩五陵卻有些無法開口,隻是長長一拜:“不肖弟子薩五陵,拜見老師……”

神座之下,葉小依早已淚流滿麵,強撐著不哭出聲來。

“一別多年,你越發老了。”

神座之上,與安奇生音容一般無二的神人輕撫著女弟子的長發,歎了口氣:

“相由心生,你這些年,過的不容易。”

薩五陵深吸一口氣,眼眶泛紅:“還好,還好……”

“老師,你如今……”薩五陵有著擔憂。

踏足神庭的那一瞬間,他已然感知到了異樣,老師仍是老師,可他身上的氣息,卻在漸漸轉化。

變得更為純粹,更為平靜,更為浩大,也更為無情。

難道真如滅生所言,老師將會失去所有的記憶與情感?

“非如此,我不能永留此界。”

神人微微搖頭,入夢,有著極限。

“涅槃?”

薩五陵心中一動:“非生非死嗎……”

“一言片語說之不清,你隻需記得諸聖未必真個死去,天外仍有大敵,但一時,還不會真個降臨……”

神人說著,突然微微皺眉:“有些話,大抵是來不及說了……”

他屈指一點,一抹紫光已然落於薩五陵身前,化作一本書籍。

同時,兩道古樸畫卷之影,也隨之飛向神座。

“大敵……”

薩五陵心中微沉,此時老師已然以炁合天地,取代諸聖成為天地之間唯一至尊。

其力必超越了曾經的六聖,還有敵人?

“去吧!”

神人略顯疲憊的歎了口氣,一擺手,一股無形的異力已然將兩人自殿內裹挾了出去:

“以後,也不要來了……”

轟隆!

神殿之門重重合上,葉小依心頭一顫,感覺到老師的氣息與痕跡在飛速消失,不由的大悲:

“老師!”

薩五陵手捧紫色書籍,怔立神殿之前,許久許久之後,方才長長一拜,袖袍垂地:

“必不負老師所托……”

……

“先聖……”

天齊台上,已是四大部洲之主的龍行易負手而立,帝冕之下,俊美異常的麵上泛起一抹傷感:“還會有再見之日嗎?”

龍行易踱步天齊台上,憑欄下望,一道道引自群山間,隨著炁機濃鬱而奔流更急的靈河貫穿著帝都的千百城區,又自流入家家戶戶。

即是生活之所需,也是修行之必要。

八千年歲月變遷,帝都,靈泉府,乃至於整個南瞻,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修行煉炁之道。

而隨著人間道的降臨,兩界交流之下,修行氛圍越發濃鬱,單單帝都一城,可比曾經元神的煉炁士,已不下三千之多。

千百州府,乃至於天下,就更多更多。

一統四大部洲,大周勢力強大了不知幾何,帝都每日吞吐人流遠比八千年前多出千百倍之多。

此時,整座城池都為之沸騰了,紫日照耀之下,一切身懷炁機的煉炁士,都感受到了瓶頸的鬆動。

隻覺困擾自己許久的枷鎖隨著諸日的消失而消失,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輕鬆自內而外,充斥身心。

而無人察覺處,天地間炁機漸漸變得濃烈,崩壞又自複原的山川草地間,亦有靈草悄然生出。

“或許未來有著一日,天下仍會再起紛爭,但我死之前,必將承載起這一切……”

龍行易喃喃自語,但他知道,那位一定會聽得到。

因為他能感覺到自天穹之上,有著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亦或者說,注視著眾生。

似乎舉頭三尺,即有神明。

帝都,儒家書院,後院,清幽小屋中傳出奮筆疾書聲。

沙沙沙~~~

曾叁伏案疾書,於史書之上留下一行行草書,諸多文字跳躍變換,如有靈性一般化成諸般泡影,明滅不定。

紫日升騰,諸日崩……

紫日巡空,天地間有異象生出,或為諸聖隕落之悲,亦可能為‘道聖’成道之賀……

這一日,或可稱之為元陽紀,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