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神閣的日子仍舊平淡,不曾因為一個大和尚的到來而有所改變。

大周禁傳道、佛,卻並非要屠盡兩道,隻是禁止傳法而已,事實上,隻要不正大光明,偶有幾人傳道講經,靖夜司也不會追究到底。

說到底,靖夜司中本身就有著修佛習道者。

“大師,要傳小女神通?”

奉神閣內四層,正廳裏,喬摩柯端著茶杯,麵色沉凝,不見喜怒,隻淡淡說道:

“你不知帝主正自編篡‘新修’欲要取代舊修道佛嗎?”

十八年並不算長,然而大周改製卻以讓其他大宗門,帝朝瞠目結舌的目光之中向著全境鋪徹。

唯一還不曾推行的,就是‘新修’法,這也是大周境內,僧道並未禁絕的原因之所在。

然而包括大梁,羽化,乃至於其他大宗門在內,無不清楚,大周要編篡‘新修’法。

十八年裏,上至帝主龍行易,下至原七十二道宗門內金丹之上修持者,盡數匯聚大周皇城內,日夜不停的編篡‘新修’。

“如此誇言,閣主也信嗎?”

紅童放下茶杯,聞言卻是搖頭失笑:“歲月有缺,曆史有著斷層,卻已少有人知‘佛’‘道’諸修之由來了......”

喬摩柯端杯側耳,以視聆聽。

“上古紀年,以皇天帝庭建立為元年,以諸神創世紀為開端,至今一萬兩千紀,然而諸紀中,以創世紀最短,皇天紀,太古紀,天魔紀,混沌紀,無一不更為漫長......”

紅童語氣平淡,對過往歲月如數家珍,盡顯滄桑古老:“然而道、佛存在之久遠,卻要遠遠超越這個數字了.....

欲開新修,大周又憑什麽?”

大周欲開‘新修’之說,天下共知,然而,包括大周帝庭在內,都有無數人全然不信。

即便,大周背後有那一尊疑似‘造化’境的鴻玄道人在,也是如此。

究其原因,是佛道太古,且未曾有過斷絕,代代傳承,且代代推陳出新,是亙古以來無數修持者的心血之精華。

真正的長生不死,超凡入聖之道。

自古以來旁門無數,真正能於諸道外有著短暫存在的儒家,也早三分,南瞻內尚有存在感,放眼其他大洲,亦是旁門而已。

“諸紀......”

喬摩柯等人本沒有太在意,但卻不自覺的被話中流露的東西所吸引,心有震動。

一紀,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相傳此數,是長生之極限,亦是新舊交換之節點,太古神魔,以此為‘年’。

人類在神魔眼中,與薰華草也無二致,不過是朝生夕死的短命種罷了。

“帝主神資天縱,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之所以為之,必是有這把握。”

喬摩柯麵無表情。

他口中說著帝主,實則很清楚這一切背後都是自家老師的手筆。

“話多了些。”

紅童少有入世,更少為人師,不免多說了幾句,但隨即警覺失言,一笑間,轉移話題,道:

“小姐慧光高絕,小僧無能收起為徒,傳一神通,也算不枉得見大才。”

府內七日,紅童自然不止是居住,其中自也有諸般試探,雖還不能絕對確定,然而也有七八成把握確認‘無上覺者’的身份。

接下來,就是傳授神通了。

一切後繼諸法者,絕無超邁前人,他堅信,縱然是佛門氣運最後之眷顧的所謂‘覺者’,一旦受法受道,也絕無法威脅佛爺了。

甚至一切修持,都將化作佛爺成道之基。

“此事,暫且不談。”

喬摩柯落下茶杯,他更傾向於讓自家老師來指點自己的一雙兒女,而不是一個來曆不明的野和尚。

雖然這和尚看似深不可測。

希應情卻沒有糾結於什麽神通傳承,喬摩柯開口之後,也自發聲:“七日過去,不知大師可有了法子?”

“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紅童微微搖頭。

喬摩柯眉頭微緊:“此話怎講?”

“此時容易就容易在,隻要貴公子願意,隨時可修持諸法,難又難在,他怎麽才會願意.......”

紅童端茶輕飲,胸有成竹道:“貴公子多年不言不修,非是病,而是不願,僅此而已!”

紅童隨意已極。

他久居須彌,且常駐佛陀眉心,雖修為未必強過菩薩,眼界卻必不會差,什麽病痛傷劫難,都瞞不過他的法眼。

七日裏,試探兩人身份的同時,他也順便瞧了瞧那黃發小子,雖不怎麽在意,也看出了‘病根’。

但他此時心思全不在那小子身上,也不在意他是心高氣傲,還是其他什麽。

“這怎麽可能?”

喬摩柯與希應情對視一眼,先是不信,旋即又是將信將疑。

此話,太好揭穿,故而反而不像是假話了。

“是或不是,日後便知。”

紅童微微一笑間,已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在正廳之中。

饒是喬摩柯兩人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竟也全然不曾發現他是如何離開的奉神閣,心中頓時一驚。

呼~

希應情隨手一指,如水劍光已環繞那處桌椅轉了一圈,隨著‘啪嗒’一聲,一枚灰撲撲的種子就自跌在桌上。

“這是神通之種?!”

望著那種子,喬摩柯本已走向那種子的腳步頓時止住,回望妻子。

希應情已然悶哼一聲,被一股無形異力推到了正廳之外。

“神通之種!”

喬摩柯話語尚未落地,已被生生推出了正廳,驀然抬頭,隻見正廳之中有著諸般絢麗之色一閃而過。

他不知那七色為何,但這內蘊神通之種的類似之物,他卻見過。

在神庭天網之中見過!

“那和尚也是‘繼神者’?”

喬摩柯心中驚疑不定,但對那和尚的戒備卻又去了幾分,正思忖間,就聽得妻子輕斥一聲。

一抬頭,卻見自家女兒不知何時,已到了那正廳之中。

“慈兒!”

“囡囡!”

......

天高雲淡,大日炎炎。

時值正夏,西北道宛如蒸籠,山川平原之地草木都低下了頭,路上更少有行人。

首陽山下,卻是人潮湧動,熱火朝天。

首陽山算不得靈山聖境,莫說在西北道,幽州算不得有名,即便在方圓數萬裏山川之中,也屬於貌不驚人之列。

其僅千丈之高,雖有群山環繞,附近人煙卻是稀少,少有宗門於此開宗立派,隨著前些年的一場動亂,更是被燒成了不毛之地。

少有人往來。

而此時,群山之外有人山人海不說,更有一座城池拔地而起。

“這,這裏什麽時候多了一座大城?”

有過往行商被人氣吸引前來兜賣貨物,望見那座巍峨嶄新大城,頓時駭了一跳:

“天上掉下來的?”

鑄城可不是小時,鑄大城,更是耗時耗力之事,尋常時候,一座城池的修建,非得數年甚至數十年不可。

但他分明記得去年來此,此處還不曾有過城池,一時之間,隻以為自己眼花了。

“說起這‘混一城’卻是不得了,據說數月之前,有道人於山巔抬手,摘下隕星,合以山川,一夜之間鑄就此城!”

“何止呢?聽那城中之人說,他們分明被人從億萬裏之外搬運而來,一夜間,搬運數以十萬人來此,神通堪稱驚天了!”

“孤陋寡聞了不是?若你們知曉那‘首陽山’中修行者是誰,你就不會奇怪了!”

“難道是那位?聽說他出身‘混一門’,如今歸來,豈非是要重建山門?!這般多修士匯聚,莫非都想著拜入那位門下?”

......

人群之中,有來往修士交談,言及那首陽山,皆是驚歎不已,也有人心情激動,摩拳擦掌。

“鴻玄道人!”

玄色鬥篷之下,燭龍行者心頭一驚。

他在紅塵廝混多年,當然不會不知這鴻玄道人的大名,相傳,這鴻玄道人疑似已修成‘造化’,乃是南瞻,乃至如今人世第一強者!

“神帝來此,莫非是要鎮壓那鴻玄道人?”

燭龍心中泛起念頭,但感應之中卻不曾發現那山中有過神通的氣息,頓時驚疑不定。

神帝若出手,此地怎麽可能還如此熱鬧......

自觀界海下界而來,燭龍本以為神帝會察覺自己,指引自己前去,可他在此處駐足數個時辰,硬是等不到指引。

有心前去一探,但聯想到那位你鴻玄道人,一時又有些忌憚。

他本不以修為鬥戰見長,莫說修為未複,即便恢複巔峰之時,也不願和同階強者交手。

思量再三,他還是決心穩妥為上,披著鬥篷踏入了混一城,想等到‘山門大開’再去一探究竟。

“嗯?”

前腳踏入這座新鑄的混一城,還未細細打量,燭龍的心頭就突的一震,望向不遠處:

“那乞丐......”

那裏,有著一披頭散發的乞丐跌坐在地,冷漠的掃視著來往行人。

一個乞丐,不引人注目,哪怕此城就這一個乞丐,也不會讓燭龍有所動容。

但望向那乞丐的刹那,他的心頭卻是一震,諸般記憶翻滾而起。

恍惚之間,似看到了一頭尾纏巨嶽,頭入雲霄,說不盡的猙獰凶惡的,毒龍!

“你,叫什麽?”

林乾龍跌坐泥濘,木然的望著來往行人,聞聽此音,猛然抬頭,目光先是一亮,旋即黯淡下來,難掩失望:

“不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