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點下,林乾龍應聲而倒,公羊焱得到示意,忙上前將其提起,帶離院落。

於玄眼睜睜看著林乾龍被提走,眼皮跳了跳,卻沒有開口。

倒是他身後的藺豐嘴唇蠕動,欲言又止,臉色很是不好。

靖夜司與鎮城軍是全然無有相交的兩個勢力,兔死狐悲未必有,但麵前這道人敢對靖夜司的人下手。

親身參與,且目睹的自己等人,還能全身而退不成?

幾人不著痕跡的對視一眼,一顆心皆是沉入穀底。

於玄主動開口:“混一門鴻玄道人數月之前不過入道凡修,丹都沒有結,閣下果真是鴻玄?”

於玄自然不信有什麽機緣能讓人在短短數月之中突飛猛進到這個地步。

“天下廣大,機緣無窮,你又怎知我不是得逢奇遇?”

安奇生不想在身份上糾纏許多,話鋒一轉,問起幾人的來意:“諸位入山,卻不知所為何事?”

於玄心中滿腹疑竇,但麵前之人可不是獄中隨意可逼問的刑犯,隻得開口說出入山的目的。

“數月以來,安寧府乃至幽州都有諸多宗門被滅,林乾龍與我等一般無二,皆是來擒拿凶徒的。”

說著,於玄語氣一頓:“哪裏想到......”

他話未說完,意思卻不言而明。

誰能想到,為混一門等宗門滅門而來擒拿凶徒的林乾龍,尚未見到那夥凶徒,已經栽了。

還栽在這位自稱被滅的混一門的修士手裏。

“諸多宗門嗎?”

回想起之前窺探呂道人所見的地宮,安奇生微微點頭。

“閣下手段,未免太過狠辣了。”

於玄長歎一口氣。

對於一個修行者而言,失去畢生修持的修為境界,這是比死還要痛苦萬倍的事情。

更不必說林乾龍這般人物了。

在他看來,林乾龍人固然霸道,可行事卻無什麽差錯。

“狠辣嗎?”

安奇生深深的看了幾人一眼,語氣平淡中有著冷意:“各位可比我要狠辣的多了。”

“閣下卻是差了。”

聞言,於玄卻是搖頭:“我等行事,皆遵循大周律令,見妖盡可殺之。流民與匪無異,殺之無罪有功。與狠辣,卻沒有什麽關係。”

他自然知曉麵前道人所說是何事。

可他行事堂堂正正,無愧於心。

“大周律法,就一定對嗎?”

安奇生反問一句。

“閣下又如何會認為,自己比律法更對?”

於玄凝望麵前道人,麵色緩和,語氣卻無退讓:

“人於妖,不亞於靈丹妙藥。不但增益修行,更可施展妖術,以血脈之聯係咒殺我人族強者!

城中我等尚可庇護,可若人皆棄城,做個流民為妖族圈養,於我大周,乃至整個人族而言,必是大害!”

他知麵前道人修為高絕,更知此人能將流民看在眼中不會是邪修,但他卻不可能質疑大周律。

“荒謬至極!他們若非活不下去,怎會棄城歸野?野外多豺狼鬼魅,他們為何寧願冒此等風險,也不在城中居住?”

安奇生還未開口,懷抱著小白菜從灰塵之中走出的兔八卻是冷笑一聲,看向於玄,質問道:

“爾等城池,有內外兩分,顯貴者居於內,卑賤者居於外,更多壓榨。可還有些人,連外城也留不下去!”

兔八身上血跡未幹,木城被毀成這般模樣,讓他心中有著極大的怒氣。

此時更沒有絲毫的保留,全都傾瀉而出:“他們隻想活著,又有什麽過錯?”

於玄冷眼掃去,語氣冷漠機械,似在背誦:

“大周元初元年,有大妖傲嘯山林,橫掠南華,清涼,正德四道,波及七十二城,過千城鎮......至戰終,諸軍統計,僅是收斂屍骨,已逾三百七十萬.....”

“大周元初九年,有虎妖出沒北海道,驅使倀鬼數萬,一戰破城數十,所過之處屍骨遍野......”

“大周元初十七年,不知名大妖出得山林,張口吞吃三城之民......”

“大周元初二十三年.....”

“大周元初三十一年......”

......

於玄的語氣平淡,誦念之時,身上的煞氣卻越發蒸騰,其身後幾人背脊挺直,看著兔八的眼神有著莫大冷意。

“人族鑄城不易,大妖要毀滅卻很簡單。大周立國之時,偌大西北道不過數十億人口而已,可如今,西北九州,任何一州,皆率眾百億!安寧一府,人口已有十數億!

人多城少故而居之不易!流民位低,實乃不得以而為之。”

一連念出上百起大妖破城之案,於玄方才停下,盯著兔八,神情冷漠:“若天下無妖無鬼,我等人族,何至於屈居城中不得出?”

於玄此言,卻是發自內心,言語之中,對於妖族的殺意近乎實質。

讓兔八不由的呼吸一滯,繼而咬牙:“天生萬靈,隻人族可存天地間嗎?”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人與妖如此,人與人亦如此。若有實力,遑論內城?縱使帝都,也可居之!”

於玄麵無表情,言辭卻極為鋒利:“實力不濟,淪為流民,那也,與人無尤!”

兔八啞口無言。

他雖自學了儒家經典,可論起口舌,又哪裏說得過於玄?

於玄雖是武夫,對文史精義知之不多,可耳濡目染,怎麽可能被一隻荒野兔妖辯倒?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固然是天道!可人族傳承至今,所奉行,卻是人道。”

這時,安奇生方才緩緩開口:

“上至律法規則,下至鑄城而居,莫不如此。若當年人族強者,也隻信奉適者生存,而不庇護弱小。

今時今日之人族,不過是另一個妖族罷了!”

於玄沉默一瞬。

他身後披甲小將藺豐卻沉聲開口:“閣下修為高絕,我等敵不過,逃不脫。要殺便殺,可我等奉律行事,殺妖無錯!”

兔八張口欲言,卻又黯然低頭。

反而是他懷中的小白菜,突然怯生生的開口了:“不,不對!”

眾人看去。

那小白菜眼睛躲在枝葉裏,怯生生的看著麵前的人,身子不住的發抖。

可還是小聲開口了:

“可我們,沒有殺過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