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大雪隨風,飄散在群山之間,草木霜白,萬物冰封。

山中水汽深重,地勢更高,隆冬也更為寒冷。

是以,此時的大日固然剛剛下山,數丈高的鐵木籬笆圍攏的木城之中已然沒有人在活動了。

安奇生與公羊焱的到來,也並未掀起什麽波瀾。

“城主。”

“先生好。”

“老師好。”

偶爾有人見到,也隻恭敬的上前向兔八問好,後者也都含笑一一回應。

“這妖似乎有些不一樣......”

公羊焱心中本帶著極大的不滿,此時眉頭卻也不由的舒展了。

他自然能夠看出,這些人對這兔妖的態度,有感激,有尊敬,卻獨獨沒有恐懼,仇恨。

與他預想之中相比,卻是並不一樣。

這些人對這兔妖的態度,頗有些類似於他曾見過的,一些城中德高望重的鄉紳。

從一些人的稱呼之中不難看出,這兔妖居然還在傳授他人儒學?

還有這樣的妖?

他心中訝然,又覺得有些詭異。

“這城......”

安奇生卻自打量著這處木石之城。

這木城於群山環繞之中,占地可說極大,鐵木圍攏之下,卻也可見其中屋舍儼然,布局有致。

雖多是木石之屋,卻也整潔幹淨,條條街道筆直寬敞而平坦,雖大雪飄著,其上也沒有多少積雪。

若隻看外觀,卻似比藍山城更適合居住。

而他所看的,卻不僅僅是這城池的外顯,而是內在,亦或者說,城下。

“道友以為此城如何?”

公羊焱的驚訝兔八看在眼中,嘴角微勾,卻是看向安奇生。

這位道友似乎對此城頗為好奇,不住環顧。

心中不由更有些喜悅。

山中百年造出此城,他雖對山外之人觀感不佳,可心底還是隱隱有些希冀他人的認同。

“不差。”

安奇生收斂目光,微微有些感歎:“的確是用了心的,安寧府的不少縣城,也比不上這木城。”

此城在他眼中自然算不得什麽,可對於一個率領幾萬流民的兔妖來說,自然是極為不錯的了。

其中規劃雖然一般,不過也可見其是用了心的。

但他感歎的,卻非此城,而是儒學。

一隻被人圈養,僥幸逃生的兔妖,就因為接觸了儒學,竟也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同化。

雖還有些故意拿捏,可行走坐臥,行為言語之間,都更像人,而不是妖了。

“道友過謙了,此城,也就一般吧。”

兔八抿了抿嘴,強自拿捏,一雙眉毛卻差點飛了起來,難掩心中愉悅。

這卻讓本來有些認同的公羊焱看不過眼,忍不住出言諷刺:“自然一般,難不成還能比得過大周都城?”

“你!”

兔八心中大怒,差點想掐動印決將這老矮子錘進地底下。

不過,雖沒動手,卻還是冷笑一聲,反唇相譏:“至少沒有什麽內外城之分。”

公羊焱語氣一滯,也不示弱:“區區幾萬人,半城都不夠,還分什麽內外城?”

“與人多少有什麽關係?相傳大周開國之初,人丁不如如今萬一,不也有著內外之別?”

兔八滿麵嘲諷:“你當我是沒讀過書的蠢妖嗎?”

被一隻蠢妖嘲諷,公羊焱心中頓時大怒,卻不表現出來,反而目光鄙夷:

“你又能讀幾本書?”

“混賬!”

兔八頓時大怒,腳下一踏,偌大木城就發出一聲嗡鳴,兜頭就向著公羊焱打了下來。

“好了。”

安奇生一抬手,架住兔八手掌,同時喚住公羊焱,不讓他過度刺激這兔妖。

因為,這是事實。

這兔妖固然癡迷儒學,可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接近儒家真正的經典,學了這些年,多半也還停留在‘童生’這個檔次。

引經據典不成問題,可也僅此而已了。

“你......”

兔八卻是心頭一驚。

他雖然隻是隨手一敲,並未動真格的,可妖族體魄本就強過人族,加之自己已然凝丹。

隨手打死個入道修士再正常不過,卻居然被隨手接了下來。

“道友勿怪。”

安奇生放下手掌,隻微微一笑,後者心中的怒氣就消退許多。

雖才交談幾句話的時間,可他早已將這兔妖的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看了個透徹。

這頭兔妖天賦異稟,不止修了一門遁法神通,還有著秘寶在身。

可有道是本性難移,即便他如何掩蓋,兔子的本性也無法扭曲。

而兔子是極為溫順的獸,本身就不願與任何人起衝突。

否則,換成一條大蟲成妖,情況又是不同了。

“哼。”

兔八狠狠的瞪了一眼公羊焱,拂袖轉身,卻是半個字都不想跟這個矮個三寸丁說了。

但心中卻也提起十分警惕,又暗暗有些後悔自己怎麽腦子一熱就放這兩個人進來了。

那青年道人的實力,隻怕不下於自己.......

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現自己的情緒動作,始終被人影響著。

經此一鬧,兔妖心中越發憋著氣。

也不管此時夜幕漸漸降臨,天色幾乎全黑,於大風雪中漫步,引著安奇生兩人將偌大的木城轉了個遍。

這兔妖建城果然是用了心。

四通八達的木城之中,不止有販賣諸般日用的店鋪,也有著專門釀酒,冶鐵,醫館,布店。

甚至,還有著私塾,以及‘衙門’。

“......人一過萬,就有諸多煩惱。我往日裏,就住在此地,調度城中秩序,維持法度。”

兔八踱步走著,氣度拿捏,頗有些王侯顯貴之氣:“為我啟蒙那位先生曾教導我,欲破之,必學之。

我所學,為帝王之術!”

“帝王之術?”

若非安奇生瞥了自己一眼,公羊焱幾乎要放聲大笑。

傳說之中不乏有妖族化形之後潛藏拜入人族宗門修行的事跡,可化形之後拜凡夫俗子學帝王術的可還是聞所未聞。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區區一隻兔妖,也敢有此狂妄之言?

“你覺得很可笑?”

兔八麵上笑容消失,深深的凝視著公羊焱,卻反而沒有了怒火。

“你看輕了‘帝王’二字。”

迎著這道眼神,公羊焱心中的笑意也漸漸褪去,卻還是搖頭:“大周七十二道,六百州,府城以萬計。

僅一府之地,已有萬萬之眾,偌大大周,人口何止京兆?然言敢稱王者,不過八人,帝者,僅一人而已......”

後麵半句話,公羊焱沒有說出口,但其意卻不言而喻。

無論是帝,還是王,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能夠稱孤道寡者,都是億萬中無一的蓋世人物。

這兔妖,憑什麽?

“儒家五要,立誌、好學、自省、改過、力行。我恪守,且行。”

兔八整了整衣冠,似在對安奇生兩人所說,又似乎是對著自己說:

“就一定能成!”

公羊焱微微一怔,雖心中對於妖並無好感,此時卻也不由的有著一抹觸動。

這妖,似乎與他之前所見的所有妖,都有所不同。

兔八轉身,看向安奇生:“道友覺得如何?可笑嗎?”

“明誌且踐行,自然不會有什麽可笑。”

安奇生少有的有些正色:“有誌者,事竟成。”

他以道一圖窺見這兔妖的命運軌跡,自然知曉,他已活不過今年,一切雄心壯誌都將煙消雲散。

可這,他並不覺得好笑。

一如曾經的他,在所有人都斷定必死之時,卻不肯放棄,甚至求諸於虛無縹緲的修行。

豈非也是可笑?

“要做妖王的兔子......”

公羊焱心中搖頭,雖然對這兔妖的態度有所改觀,但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心思發散,卻是想起了之前那位儒家王道的老儒林洐。

儒家,這般邪性的嗎?

“有誌者,事竟成?”

兔八聞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之中有著一抹感激:“多謝道友。”

他不知道為何今日自己會想著一個初見之人,訴說自己的心裏話,但此時卻還是有些難言的暖意。

卻又有些悲哀。

長達兩百年的歲月裏,第二個認同自己的,起碼表麵上認同自己的,竟是個人。

而自己所見,所交,所收的妖,都把自己當成瘋子。

“客氣了。”

安奇生隻是笑笑,轉而看向麵前,這占地不算小,木石鑄就,雖不華美,卻也整潔肅穆的‘衙門’:

“這便是道友的居所嗎?倒真是一處好所在.......”

“今日不知為何話多,卻是失禮,怠慢了道友。”

兔八一拍額頭。

他之前卻是心中卻起了心思,想著怎麽能將這位‘同道’拉入自己的麾下,至不濟,也做個幕僚?

見他對自家宅子有興趣,當即一擺手:“請進。”

安奇生點點頭。

他自然不知這兔妖心思,不過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隨著兔八的引領,不疾不徐的走入了這間七進,仿大周諸多城主府而建造的‘衙門’之中。

剛走過兩條長廊,安奇生的眸光突然一動。

麵色變得古怪起來。

“咦?”

公羊焱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夜之中,雪花籠罩的菘菜地。

而吸引他目光的,是那菘菜地正中,一顆賣相極好,青翠欲滴的大白菜。

那是.....

一顆白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