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安奇生凝望那少年，一眼而已，已有訊息流入心頭。
這少年無有親朋，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
因是被人從水邊撿到，跟著村姓喬，旁人都叫他喬乞兒。
年歲不過十四五，以砍柴為生。
訊息很少，因為這少年對於世界的認知很少，便是國家的名字也是從城裏酒館說書先生的口中聽到的。
對於修行一無所知，畢生所渴求不過是拜入安寧城中的三水門習武。
似乎，真隻是一個尋常少年。
念頭在心海之中一閃而過。
安奇生心海之中明鏡騰起，其中隱隱間有著畫麵流轉，卻正是捕捉到的諸多訊息的匯總。
“人間道果然被影響的極深，靈機入侵對於人間道的影響比我預料的還要大一些......”
安奇生心中微動，沒有在這尋常少年身上逗留太久，轉而開始歸攏一些重要訊息。
地仙界的修行體係與人間道頗多相似。
養氣，受籙，溫養，本命，入道，直至這一步，皆是相通的，相差可說是極少。
可見，人間道本身的修行文明已被皇天界的那一道靈機所覆滅了。
但兩界仍有著差異，人間道的入道之後是成真，而地仙界，則是‘成丹’。
‘煉丹為金’，丹成九轉。
這一人一樹，卻皆是凝出本命，且入道之修，距離金丹尚且有著極為遙遠的距離。
當然，此時，已成了徹底的死物。
老樹尚且有著一分生機在，這人的生機早已散去，此時身軀半焦，死的不能再死了。
“要我選擇嗎？”
微微感應之下，安奇生心中幽幽。
他境界不墜，雖元神分散卻也超乎尋常人，若此界靈機無差，他念動間可恢複一人一樹之傷勢。
但古長豐前車之鑒不遠，他自不會輕易觸及此界之靈機。
靈機不可觸動，就有些麻煩了。
那人死透了，樹妖自也沒活，隻是妖魂散去，這老樹卻紮根此處山峰地脈，留有生機。
相比之下，那人身就死的透了，半焦黃且散發肉香。
若是尋常人要在這二者之間擇其一，即便心中不願，也必然要選擇老樹。
而安奇生心中一動間，卻是自老樹之中引渡生機入那焦屍之中。
此人靈魂雖走的幹淨，但到底是有修為在身的，引渡生機未必不能殘喘一二。
他倒不在意人與妖之別，可行走天下，人身終歸比樹身要方便許多。
至於齊寸的希冀......
“呼~~”
山路難走，少有人走，幾乎沒有路的山更是難爬，饒是少年山路走慣了，爬上山頂也有些氣喘籲籲。
“什麽也沒有嗎......”
他喘著粗氣掃視四周，見山頂一片焦黑，草木零星，隻有一株似被雷劈死的老樹孤零零的屹立寒風之中。
心中頓時有著失望。
等等.....
一眼掃過之後，他心中突然‘咯噔’一聲，看向那老樹枯黃的枝幹之間。
那一條條如同藤蔓般的枝幹樹葉之中，正捆著一具焦黑似被雷火燒過的屍體。
那屍體似被雷火煆燒過，已看不出衣衫麵貌，甚至還有著一抹令人反胃的肉香，可說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在他的注視之下，那具屍體自樹幹之上跌落下來。
“這是.....”
少年忍不住後退兩步，險些奪路而逃，但還是咬著牙靠上前去。
靠近了看，這屍體的傷勢更是觸目驚心，皮膜都焦了一半，從樹上滑落，竟還有著肉沫掉落下來。
顯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死人了......這人怎麽死的？荒郊野外，是被之前那道紫色雷火劈死的？還是他就是那道紫色雷火？”
少年胡思亂想，有些害怕，又有些失望。
“算了，既然碰上了，就讓他入土為安吧......”
少年向著屍體拜了拜，轉過身，捏著斧頭準備挖個坑將這屍體埋了。
呼~
而就在少年轉身之際，突然聽到細微動靜。
下意識的回頭一看，頓時瞠目結舌。
那一具在他看來已經徹底焦黑，死的透透的屍體，居然翻身坐起，半靠在樹幹之上。
一雙沒了眸子，黑洞洞的眼眶正死死的盯著他。
“啊！詐屍了！”
被這一下，少年猛然跌到在地，雙腿蹬地連連後退，嚇得麵無人色。
‘焦屍’開口，吐出沙啞晦澀的聲音來：“再退掉下山，我可救不了你！”
那聲音似有魔力，少年聞聽，竟就停了下來，雖身子還在顫抖，卻是勉強平靜了下來。
“你，是人，是鬼？”
喬乞兒兒心中震驚難言，麵前之‘人’身體過半焦黃，綻開的皮膜之下不見絲毫血色，他委實無法相信這還能活著。
一時不由的浮想聯翩，他雖然目不識丁，可也聽過不少的話本小說，那裏麵可多得是惡鬼吃人的記載。
‘村裏人都說山中有魑魅魍魎，他該不會就是.....’
少年人難掩心中驚悸，攥著斧柄的手心有著濡濕。
尤其是看到‘怪人’背靠的那一株老樹肉眼可見的枯黃，直至化作齏粉消失，心中越發驚懼了。
水中多怪，山中多妖，野外多不詳，若非是靠近村鎮的山林都被人圈起，他根本不會跑這般遠來砍柴。
平日裏無驚無險還好說，此時見得這詭異的一幕，心中頓時就有了後悔之意。
“自然是人。”
目不能視，口不能張，安奇生震動髒腑發音：“憑你的本事想來還未必看得到鬼。”
這具身體的朽壞程度還要在他預估之上，引渡自老樹的生機不斷流失，若不是他元神掌控，再多的生機都漏掉了。
即便如此，他此時也動彈不得，五髒六腑，四肢百骸更是傳來陣陣劇痛，此時動作，不過是牽引神經來達成。
“前輩，我，我以為你死了，想要為你掩埋身體，沒有惡意.....”
喬乞兒深吸一口氣，勉強靜了下來。
他心跳如擂鼓，卻稍微平靜了些，若是惡鬼妖邪，根本沒有必要逗弄自己吧？
“此山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安奇生心念發散，開始接管這具焦死過半的軀體，隨意回了這少年一句：“生計，生計，活著才能有計較，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人之軀體髒腑皆有印記，縱元神潰散，多少也有些訊息留下，雖零散，但也有著不少有用的東西。
比如這群山之中，看似平靜，實則有著對常人來說極度危險的東西。
正因這些東西嚇退了豺狼虎豹，這喬乞兒才能在山中砍柴。
可這，絕不是安全。
“高人......”
似是感覺到麵前之人言語之中的善意，喬乞兒也不再那麽緊張，驚懼稍去，就有別的心思泛起。
安奇生卻未再搭話，心神沉凝，內觀己身。
早在萬陽界，他已接觸到了萬物的本質，對他而言，一切泥沙血肉無有不同，隨意可以轉化。
若在萬陽界，乃至於玄星，這點傷勢，他念動就可解決，因為那兩界都有著他可以動用的靈機，以及‘炁’。
而這地仙界的靈機.......
“高人，前輩，”
安奇生不再言語，喬乞兒卻是猛然翻身跪倒在地：“我……我想拜您為師。”
他不傻。
那紫光雷火來的蹊蹺，而這深山之中人跡罕至，這不知名高人深受如此重傷仍能開口，顯然是大大的高手。
這樣的高人，反手就能取自己性命，往日裏見都見不到，甚至可以說，是自己前半生見過最奇之人了。
尤其難得的是，這位似乎對自己別無惡意。
他地位卑微，從小在他人的冷眼中長大，自不肯放棄這樣的機會。
“少年人。”
抬頭，眶中無眸卻似能看透人心，安奇生震動髒腑發音：“群山之中多有不善，你還是盡快下山去吧！”
少年人的心思他洞若觀火，但他此時哪有心思收徒？
“下山.....”
聽得讓他下山，那少年回首看了看，才發現天上六輪大日已近中天。
這才恍然，自己一路隨那紫光雷火而來，卻是走的很深了。
此處山林距離村鎮已是極遠，自己此時回去還可在天黑前回家，若是晚了，隻怕要在野外過夜了。
而天黑之後的野外.......
他心中不由一緊。
但一咬牙，他還是叩首下拜：“求前輩收下小子，小子願以子禮終生侍奉前輩！”
“你......”
安奇生本要拒絕，心中突然一動，再開口道：“你近前來，背我下山。”
“啊？”
喬乞兒一愣，隨即大喜：“前輩，前輩答應收我為徒了？”
“此處群山以這樹妖為尊，樹妖氣息消散，山中其他魑魅魍魎就要出來了......”
安奇生催促一聲，髒腑發音有些沉悶：“若再停留，你我就要被群妖分屍了！”
妖有草木精怪，也有蚊蟲之屬，然皆有獸性，強鄰消失，搶奪地盤乃是天性。
他元神雖斬卻大半，心中卻自有感應，隱隱間已感知到四周彌漫的躁動之氣。
“群妖.....”
喬乞兒打了個冷顫，還沒說什麽，就見麵前之人猛然抬頭，黑洞洞的眼眶之中似有鬼火燃燒。
正要開口，心中猛然一顫。
隱隱間，聽到群山之中一聲若有若無的虎嘯之聲。
這一聲虎嘯不知從多麽遙遠的山中傳來，至此不過若有若無而已，但聞聽之下，心中竟不由自主的升起一陣寒意。
好似被一下凍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