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之中,靖王大本營雍州,極天之上,第一重天罡界中,罡風湧動,時有冰雪翻飛。第一層天界隻是氣溫下降劇烈,冰寒刺骨,罡氣不見得濃鬱多少,也無甚麽罡氣雲獸孕育,空曠之極。

忽有無數天花飄落,香氣遠聞,瑤琴韶蕭之聲並奏,絲絲縷縷,幽然深情。一座巨型宮闕轟然撞碎虛空,緩緩飛馳而來。正是清虛道宗傾盡全派之力打造的一座雲闕飛宮,長寬各有數十丈,周圍雲環霧繞,透過氤氳之氣,隱約可見其中金庭玉柱,明珠掛壁,耳中亦能聽聞鶴舞鳳鳴之聲。

飛宮之中,瑤庭玉階,曲徑通幽,正殿之上一位少年羽士端然穩坐,兩旁自有侍奉的童子童女,各自手提宮燈、排扇,莊肅異常。

那少年道人望去年歲不大,實則卻是拂真道人同門師弟拂玉,亦是一位純陽老祖,飛宮撞出虛空,便有一位弟子前來稟報:“啟稟老祖,飛宮已至雍州上空第一層天界。”

拂玉道人微微頷首,吩咐道:“將宮門大開,高懸星彩,恭迎四方道友。”自有弟子領命而去,晃動法牌開啟宮門,又有男女弟子飛身而起,將手中一盞盞星彩明燈懸於壁柱之上,一時之間,飛宮之中亮如白晝,條條光彩瑞靄遠遠飛騰出去,光華灼灼,連天上的群星都給比了下去。

星眸煥彩之下,拂玉道人將浮塵一擺,一道燦然光華直撲宮外,化為一座彩橋,纓絡垂落,直入虛空金投,不知其所長。彩橋鋪就,未及便有一朵白雲悠悠而來,一位道人自雲中現身,緩步入宮。那道人長須飄然,手托一方大印,大印之上隱隱有龍虎之形盤繞,龍吟虎嘯之聲不絕。

拂玉道人並不起身,隻開口說道:“道友卻是早來一步,請入座。”那道人法號張隨堅,乃是正一道掌教張隨真族弟,正一道中張氏弟子極多,曆代掌教也必由張家之人擔任,張隨堅手中那方大印乃是正一道法寶龍虎天印,威能無窮。那道人笑道:“我性子急,忍不住早了一日動身,果然搶先諸位道友前頭了麽?”就在拂玉道人左下首第二張椅子上坐了。

張隨堅左顧右盼,笑道:“清虛道宗果然會享受,我正一道便不會耗費寶材祭煉這麽個金玉其外的東西。”拂玉道人並不多言,似乎全未聽到張隨堅似褒實貶之言,倒是手下許多男女道童紛紛露出鄙夷之色。

張隨堅視若不見,忽又笑道:“又有道友來也!”一道劍光遠遠疾馳而來,光分五彩,掠過罡雲之時,唯有滾滾雷音響動,眨眼飛入宮中,現出一位老道,正是惟庸道人,大咧咧坐在拂玉道人下首。

拂玉道人微微啟目,破例多說了一句:“惟庸道友東海之上大放光彩,令人欽佩。”惟庸老道不置可否,撫須笑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張隨堅笑道:“道友大戰喬依依,大漲我玄門誌氣,豈是雕蟲小技?太玄劍術果然名不虛傳!”

拂玉道人插口道:“我秦拂宗師弟的得意弟子前去水仙洞府求取機緣,至今未歸……”惟庸道人見對麵空空如也,皺眉道:“魔教那些厲鬼怎得一個未到?”

拂玉道人怒意暗生,按捺住不曾發作,惟庸道人有意不答,他也奈何不得。又有一道劍光遁出,煌煌如大日,矯矯而來,入宮之後現身出來,卻是一位身量極矮的老道,滿麵褶皺,惟庸道人叫道:“大劫將至,牛鬼蛇神輩出,怎得連你這老兒也出世了?”

那矮小老道冷森森望他一眼,並不落座,冷笑道:“少陽派後人不濟,年歲都活到了狗身上,掌教師弟沒法子,隻好老子親自跑一趟!”雖是純陽老祖,語出粗俗,滿口髒言。

幾位老祖也不以為意,那老道是少陽楊遜師兄,性子狡詐古怪,最喜以大欺小,可不管你是不是長生級數,喜歡撿軟柿子捏,卻偏偏起了個東陽子的硬生道號,不過當年嘲笑他道號之輩幾乎都已死光,大多是坐化老死,也有不少是他睚眥必報,親手打死的。

拂玉道人浮塵一擺:“請東陽道友落座。”東陽子見惟庸兩個占了前二位子,說道:“我立著便是。”惟庸道人打趣道:“道友立著活像個端茶倒水的小廝,叫我等如何過意得去?”東陽子麵上青氣一閃,笑道:“聽說你惟庸老兒的弟子陳紫宗如今也在大明朝廷討了一份差事?”言下之意甚是明了。

惟庸道人就似未聽出他言下之意一般,點頭道:“正是,那小子不如易靖爭氣,索性打發他下山享受幾天人間富貴。”兩位老祖相視一眼,麵上堆起假惺惺的笑容。

又有人笑道:“幾位道友到的好早,好生熱鬧!”卻是七玄劍派大長老鄭聞之徒,純陽老祖段克邪,當年亦曾去太玄峰上觀摩太玄重光大典。此人入宮之後,與幾位道友稽首作禮,亦是長身而立,並不落座。

至此玄門七宗竟有五宗派出了純陽老祖前來,一時之間,五位老祖周身溢出的法力元氣於虛空之中不住碰撞摩**,形成星雲、龍虎、金劍、祥雲種種異象,法力咆哮之間,衝突於雲闕天宮之外,道道華蓋升騰而起,金光璀璨,放射萬丈,有無盡氣象,照耀的千萬裏虛空如同白晝。

好在第一層天界離地既高,不虞為人發覺。雲闕飛宮之外又有一團黑雲飛來,濃霧滾滾之間,變幻出無數怪獸人麵,張牙舞爪,磨牙吮血,一望便是邪道路數。

那黑雲循著星光彩橋疾馳而來,晃一晃已至飛宮之外,道道玄陰之氣翻滾,陰寒刺骨,將殿中諸位純陽老祖所發異象抵禦在外。

黑雲斂盡,三位玄陰老祖魚貫而入,喬依依一馬當先,長景道人滿麵陰笑緊隨其後,最後卻是一位年輕道人,生的麵紅齒白,十分嬌嫩可愛,隻是麵上一股詭異之氣怎麽也遮掩不去。

段克邪霍然起身,指著那少年道人喝道:“斯兒,奪魂道人!你!”那少年的皮囊正是他最為看重的一位嫡係後人,以他眼力怎會瞧不出其元神已被人用噬魂魔念侵染,而出手之人法力之深不在自己之下,唯有噬魂道的奪魂道人才有這等道行。

那少年開口,聲音嘶啞,似乎有千萬人齊聲大叫嘶喊,“許久不曾在陽間走動,我見這少年皮囊生的甚好,一時見獵心喜,拿來用用,用過之後便即還回。”聲音忽高忽低,忽男忽女,竟不知哪一個才是本音。

段克邪氣的雙手發抖,那少年段斯資質極高,還指望他修成法力,支撐段氏一脈,哪想到竟被奪魂道人暗害,還大搖大擺走入飛宮,擺明了要他好看!至於奪魂道人所言將少年皮囊還給他,誰還不知一旦被噬魂劫法煉化了元神,比死還慘,淪為他人附庸,就算奪回肉身,又有何用?

一時之間,雲闕飛宮之中劍拔弩張。淩衝卻躲在淩府中專心修補三昧心爐,此寶與當年血靈劍一般,受創極重,又被淩衝狠狠促動絞殺大幽大行兩個,傷了根本,隻能先以寶材修補爐壁,至於其中的核心禁製,還要等淩衝的太清符法修為再上層樓,才能著手修複。

血靈劍落在先天血神手中,那等邪兵魔兵不必費力修補,隻要多殺生靈,以血氣滋養,自能恢複如初。三昧真火乃心念之火,也能煉化寶材,淩衝毫不顧惜,用來熔煉魚皮中材料,盡數加持在爐壁之上,倒也不無小益。

三太子敖意甚是夠朋友,魚皮中寶材比淩衝開價多出了兩成,七日之後,淩衝將魚皮中寶材消耗了三成,勉強將三昧心爐修補了一遍,便即罷手。金陵並非祭煉法寶的佳處,等回轉太玄峰,再來祭煉也來得及。

淩衝出關之後,自覺全身真氣奔流如江,浩浩****,永無休止。似乎經過五大高手圍攻之後,他的真氣修為又有增長,隻是還不知如何才能凝練洞虛劍訣中的法相。

王朝知他出關,走來稟道:“宮中隋問天大人幾度遣人來請少爺,都被我擋了回去。”淩衝問道:“使者可說是何事麽?”王朝道:“似是要請少爺一同商議戰陣之事。”淩衝點頭,如今葉向天隱修,他身為掌教關門弟子,在金陵城中足可做的太玄派之主,隋問天派人來請,也在情理之中。玄門七宗並非鐵板一塊,表麵上仍是一團和氣,還不至見麵就喊打喊殺。

淩衝整理衣袍,向祖母與崔氏請安,昂然出府,行至皇宮之前,報上姓名,未幾隋問天便親自出宮迎接,二人入了偏殿之中,淩衝見殿中已有四位修士等候,三男一女,居然都是熟人,分別是少陽易靖與喬淮清,正一道秦鈞,七玄劍派方凝,加上淩衝自家與隋問天,玄門七宗竟有五宗傳人在場。

易靖還是一副木訥模樣,隻不知烈火金光劍身在何處。喬淮清與淩衝有殺弟之仇,始終隱忍不發,見淩衝進來,眼中閃過一縷寒芒,又掩飾了下去。

方凝依舊幹練非常,唯有秦鈞與淩衝最為友善,笑道:“淩師兄來了!”淩衝與幾人分別見禮,如今他亦是元嬰真君,眾人不敢怠慢,紛紛還禮。

隋問天笑道:“諸位道友皆是人中龍鳳,來此的目的想來門中長老已有吩咐,不必隋某多嘴,今日請諸位齊聚於此,乃是商議如何抵禦左懷仁大軍。我等雖身負神通,畢竟不通戰陣,不可以法力殺戮凡俗之輩,究竟如何動手,還要拿出個章程來。”

眾人皆奉命前來金陵,抵抗左懷仁大軍,不令其攻占此城,隋問天之意卻是要眾人聽命於他,遵從調度,這幾位皆是天之驕子,同道同輩之下,豈肯屈就人下,受人驅使,沒得掉了身份?

喬淮清笑道:“我與易靖師兄不通兵法,隻聽隋大人調度便是。”易靖輕輕頷首認可。隋問天稱呼他們為道友,喬淮清卻張口“大人”,顯出疏淡之意。

淩衝一愣,水仙洞府中與易靖相處之下,已知此人外表木訥,實則算計極多,居然肯對隋問天俯首,思及楊天琪與上官雲珠的關係,卻又不那麽意外了。方凝冷冷道:“我雖不通兵法,卻也不願寄人籬下,還是自家來去來的自在!”

秦鈞卻問淩衝道:“淩師兄如何打算?”眾人眼光落在淩衝麵上,淩衝道:“我父兄在朝為官,於公於私都要出手,隻是我孤來孤去慣了,請隋大人見諒!”

五宗弟子四分五裂,也在隋問天意料之中,笑道:“如今左懷仁大軍快要抵達彭澤,淩師弟若要援手令兄,還是早些起程為好。”淩衝漠然望了他一眼,說道:“既然如此,淩衝告辭。”轉身便走。

淩康據守彭澤,脫不開隋問天的算計,但就算沒有此事,以父兄的性子,多半也是要與城池共存亡的,淩衝所能做的,不過是像上次一般,隨身保護乃兄,不令魔教高手有作祟之機。

不管之後幾人如何商量,淩衝直奔文淵閣,如今淩真正在文淵閣中處理公務,他是“仙師”之流,侍衛不敢阻攔,輕輕易易尋到乃父,告知要動身往彭澤護衛乃兄周全。淩真歎了口氣道:“先前我不準你求仙訪道,如今卻要依仗你的道力挽救淩家,也算世事無常。”

淩衝道:“孩兒如今修為也還過得去,足以護衛大哥周全,金陵城中暫且無慮,一旦有事,父親就將家小遷入碧霞寺中,碧霞和尚自會看顧。”

淩真點頭:“我曉得了,你自去罷,一路小心,家中之事不必掛懷。”淩衝施禮告退,一道劍光飛入雲霄不見。金陵城中龍氣稀薄,也不虞對練氣士有甚壓製。淩真怔怔望著雲端良久,才返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