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童子所料極準,陰若見鳥首雷神退回九天仙闕,非但不肯再行出手,反而將殘存部眾糾結起來,幽影刀魔繁衍極難,陰若耗費數千年光陰,也不過湊足了數千部眾,被鳥首雷神一通雷光劈斬,殺死近半,餘下部族也受雷光之刑,傷者極多。陰若心疼的如欲滴血,化身一片刀影,將餘下部眾裹挾在內,呼嘯掠過兩界天罡甬道,飛入地星界中,不見了蹤影。

淩衝悶哼一聲,一團應元普化雷符神光耗散大半,露出其中應元普化劍符。這團雷符數年修煉,已頗有進境,眼下卻消耗殆盡,唯有再用苦功。飄然飛身落下,趙乘風與李元慶、鳳兮郡主三個早已瞧得呆了,趙乘風問道:“師弟何時兼修了符法?竟能洞開九天仙闕,招引雷神下界相助?”

淩衝笑道:“小弟機緣巧合,偶得一部符經,其上有一門符術,能劾役神明,因見刀魔猖獗,勉力一試,誰知奏功。但功力尚淺,不能將符法精義盡數發揮,乃至伐魔之道功虧一簣,但也好歹震懾了天魔一番,彼等數日之內,當不敢正視此間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趙乘風卻知能劾役神明的符籙之道該是何等驚天動地,何況這位小師弟竟能將這門符籙之道修煉到那般境界,趙乘風師徒掌管太玄劍派中六大劍訣之下一切法典,師徒兩個皆是貪功的性子,用了數百年光陰,幾乎將所有秘典都翻閱了一遍,趙乘風更是野心勃勃要融匯百家之法,自創一門道訣,因此才知要兼修數門道法,還要並行不悖,各有千秋,該是何等困難,唯有深不可測四字形容而已。

淩衝竭盡全力,召請雷神下界,非但應元普化劍符幾乎廢去,連玄劍靈光真界中曆年苦修的天罡真氣也已告罄,趁著說話的當口,汲取天罡大氣,補充自身修為。

就見蒼海派大陣開合之間,一位老道步出,身後跟隨一位中年道人,正是宿蒼子師徒。淩衝見宿蒼子麵有疾色,顯是重傷未愈,向四人稽首笑道:“老道宿蒼子,忝為蒼海派掌教,不知方才是哪一位道友召請雷神下界,解了本派之危?老道在此謝過!”

趙乘風班輩最高,自由他答言,亦是稽首見禮,笑道:“宿蒼子前輩言重了,我等並非天星界土生之人,乃是來自外間世界,路見不平,不忍見生靈受天魔荼毒,方才是我淩衝師弟,施展道術,可惜學藝不精,未能將幽影刀魔盡數剿滅。”

宿蒼子目露神光,瞧了淩衝一眼,卻見這少年周身道氣盎然,麵容古拙,心頭暗讚:“好一個載道之器!”說道:“這幾日有外間世界來客,我已盡知,其餘三派之中各有高人造訪,就連極天宮中據傳也來了神秘人物。想來諸位皆是熟識,無論如何,既然擊退陰若一夥,免去本門弟子慘傷,便是我蒼海派的大恩人,還請陣中敘話。”

當下一幹人等入了蒼海派大陣,宿蒼子見四人毫無懼色,入陣之時無有絲毫顧慮,心頭疑慮又自打消幾分。要知四人之中修為最高的趙乘風也不過金丹級數,一旦身入大陣,便是俎上之肉,任其處置,但如此光風霽月,無有絲毫顧忌,倒也大出其意料之外。

蒼海派布下大陣應敵,並未帶甚麽享樂車駕之物,宿蒼子引領眾人到了陣中行轅,自有弟子獻上清茶一杯,讓客笑道:“魔劫當前,唯有清茶饗客,還望幾位道友不嫌老道怠慢才好。”

趙乘風與淩衝落座,李元慶與鳳兮郡主侍立身後,他倆輩分最低,無有說話的資格。趙乘風飲了一口茶水,但覺一股熱氣自丹田湧出,十分愜意,心知此茶必非凡物,將茶杯一放,說道:“實不相瞞,我等自彼方世界來此天星界,乃是一位前古真仙老祖手筆,分為玄魔兩道十數人,如今散落天星、地星兩界之中,玄門弟子各尋門戶支持,魔道傳人怕是早與地星界天魔勾搭一夥。”

烏桓道人冷笑道:“幾位便是選中了本門,以作扶持麽?恕罪貧道直言,四位的修為,似乎不甚高明,又如何相助本門?”宿蒼子眉頭一皺,卻未喝止自家弟子無禮之言。趙乘風哈哈一笑,說道:“趙某學藝不精,但方才我淩師弟施展符法,擊退陰若刀魔,乃是有目共睹,隻此便勝卻千言萬語。烏桓道長為何視而不見?”

烏桓道人冷笑:“這位淩道友施展符術確是老辣精妙,但囿於自身功力,那雷神隻降世片刻,便不得已回歸天界。下一次若要再施展此法,怕是力有不逮罷?”淩衝抬頭望他一眼,頷首道:“淩某符法修為確是不足,這一次劾役神明,已將畢生真氣耗去七七八八,早要施展,總要十年之後了。”

宿蒼子皺眉道:“四位道友畢竟是本派恩人,烏桓莫要出口不遜。”烏桓道人哼了一聲,不敢多言。淩衝說道:“那陰若被方才雷神唬了一跳,部眾死傷狼藉,數日之內,當不敢再犯,必會糾結同道再來。不知宿蒼子前輩可有退敵良策?”

宿蒼子歎息道:“老道哪有甚麽良策?方才若非淩道友援手,老道已然殺了出去,拚著與陰若同歸於盡,也好過做那縮頭烏龜,受人恥笑。陰若再來,老道唯有力戰到底,聽憑天命罷了。”

淩衝問道:“我聽聞前輩前次魔劫,被陰若斬傷,至今還未痊愈,以至於為宵小所趁。淩某修為不濟,但早年得有奇遇,得了一件奇寶在手,特來獻上,前輩得了,當可立時痊愈。”宿蒼子雙目神光噴湧,足有三尺多長,一發即收,但也顯露出內心之關切,脫口道:“甚麽奇寶?”

淩衝又望了烏桓道人一眼,默然不語。宿蒼子心思通明,見狀笑道:“烏桓是我首徒,日後還要接掌本門大位,無有避諱,還請淩道友明言。”淩衝將手一伸,掌心中驀然騰起一道激流,嘩啦啦如大河湯湯,一道刺骨冰寒之意凍結全場,李元慶與鳳兮郡主修為最低,被還幽寒水寒意一逼,幾乎不能自持,丹田真氣僵化,忙運內功相抗,好在淩衝隻是展示寒水,並無惡意,二人運功良久,方才勉強恢複真氣流動,見淩衝一派好整以暇之色,更是大為吃驚。

還幽寒水一出,宿蒼子就再也移不開目光,脫口叫道:“還幽寒水!”純陽老祖何等見識,一眼便認出這等天地奇珍。這道還幽寒水得自北冥之地萬丈寒淵之下,當年淩衝為了取到手,費盡苦功,還仗著姬冰花傳授了一篇出自《玄冥神章》的法訣,才將這道寒水祭煉。

但他功力有限,不能催動寒水更多變化,僅將之鑄煉為劍,實是大大的暴殄天物。這道還幽寒水受寒淵萬年侵染,苦寒酷烈,隻差一步便能脫去後天之軀,化為先天玄冥真水,逍遙天地之間,可惜落入淩衝手中,算是明珠暗投。其實若為宿蒼子療傷,當是壬癸神水最為合適,但淩衝在玄武星光之上的造詣更是不堪,難堪大用,又勢不能將星鬥元神劍訣傳授出去,唯有借還幽寒水這等後天異寶之力了。

這條還幽寒水在淩衝掌中不過小小一攤,宿蒼子卻知一旦展布開來,乃是一條汪然大河,若能得了在手,苦心祭煉,不出三年自家舊傷便可痊愈,一身功力更能再上層樓。蒼海派道訣本就是水行道法,得了還幽寒水正是相得益彰。

到底是純陽老祖,見了還幽寒水,心頭略起貪念,便被斬殺幹淨,道心恢複清明,長籲一口氣,說道:“這道還幽寒水果是千古奇珍,連老道百轉道心都險些生出惡念,千年苦功險些毀於一旦。老道若得此寶,果有複原之望,隻是淩道友欲求何物,才肯割愛?”

淩衝見這老道純陽心境圓融無礙,竟能毫不貪得,當下說道:“前輩言重,此寶在晚輩手中算是明珠暗投,便贈與前輩,結個善緣罷!”將手一抖,一道還幽寒水化為一條水龍,有十丈長短,抖動鱗甲,往宿蒼子撲來。

宿蒼子根本無暇拒絕,將手一指,水龍咆哮一聲,落入在掌中,倏然不見。這老道得了還幽寒水,立時將之送入丹田,以本身真氣煉化。淩衝送出寒水,自是將其中禁製盡數抹去,以宿蒼子純陽級數法力,要煉化此寶隻需數載時日,其受了這般大恩,自是要湧泉相報,以償因果。

宿蒼子怔然半晌,全然不發一聲,趙乘風等隻道他煉化還幽寒水,不克分神,也不打攪。老道默然良久,說道:“烏桓,你到為師近前來。”烏桓道人麵帶不解之色,卻乖乖上前。宿蒼子漠然道:“跪下。”師命難違,縱使烏桓道人十分不願,還是跪倒在地。

宿蒼子抬頭望天,瞧也不瞧他一眼,緩緩說道:“你自小入門,拜我為師,我喜你資質,將一身所學傾囊而授,從未藏私。你自己也爭氣,修成了元嬰,算是給為師大大長臉。”頓了一頓,又道:“但你不該與浩光那廝勾結,暗中透漏泄露本門法訣破綻,引來域外天魔圍攻為師,將我重創。你以為我便是死了,這蒼海派的大位會落在你手麽?”

“浩光”二字一出,烏桓道人麵色當即大變,未見如何作勢,身化流光,望空便走。宿蒼子似有不覺,將一番話說完,這才輕輕揮袖,伸手一招,烏桓道人本已要竄出陣法,吃他一招,身不由主,竟有倒飛回來,依舊跪在地上,隻是此時全身受了禁製,再也動彈不得。

烏桓道人額上冷汗一滴滴落下,嘶聲道:“弟子知錯!求師傅饒命!”宿蒼子充耳不聞,隻問道:“為師待你不薄,為何你要勾結外賊,陷害於我?須知我死之後,這蒼海派滿門上下,豈能逃過浩光那廝的毒手?你如此做,便是親手葬送了本派滿門性命啊!”

烏桓道人身不能動,不能扣頭求饒,他畢生跟隨宿蒼子,對恩師脾性最是了解不過,知曉宿蒼子不惜當著外人之麵,喝破自家陰私,便是存了必殺之心,索性將心一橫,叫道:“我為何要勾結外人?這天星界看似廣大,實則就是一處囚籠!極天宮與大空寺皆是外來戶,尚有奧援。這蒼海派就是一處土著門戶,連一件法寶都無!若非上代掌教臨死之前傳功灌頂,你又怎能修成純陽?浩光道人百年前尋到我,對我說道,隻要我助他將你暗算,他自會設局令你逃走,心甘情願將一身功力灌頂於我,那時就算我道心不夠,修不成長生,一身純陽法力也足以橫行天下!”

趙乘風幾個麵麵相覷,未料到宿蒼子如此決絕,得了還幽寒水,便猝然發難,揭示出烏桓道人勾結外人,欺師滅祖之事。魔道中人對欺師滅祖之事習以為常,但玄魔兩道一經發現門下弟子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處置的手段皆是十分狠毒,輕者廢去道力,打入輪回,重者當場擊殺,形神不留。這等醜事放在各派極力遮掩還來不及,宿蒼子肯當著他們麵揭露,便是不顧門戶顏麵,要清理門戶了。

宿蒼子輕輕搖頭,依舊不肯多瞧這位心愛弟子一眼,說道:“我絕料想不到,一手教出的弟子會勾結外人,要取我性命。但我被陰若暗算,受了她一刀,又被死氣侵體,這才明悟,本門之中,唯有你能將我所修道訣弱點供出,隻因你我師徒修煉的本就是同一門道法。”

這位純陽老祖,蒼海派掌教說話之時,微有顫抖,顯是內心絕非麵上那般平靜,“為師重傷歸來,你加意侍奉,本是一片孝心。但你太過心急,言語之中,幾次三番催促我將畢生功力傳你,哎,你入門第一日我便教導你,修道為人,斷然不可心急用事,如此一來,豈非坐實了我對你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