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投誠的三位弟子麵色慘白,生恐姬冰花尋心思狠毒,自家下場堪憂。誰知姬冰花說道:“你們三個雖蠢笨了些,還算有些眼力,死罪可免,到執事院中做個雜役罷!”執事院曆來是修行不利,絕了上進之心的弟子去處。三人被發配彼處,一生再難有所作為,但此情此景,能撿回一條性命已是邀天之幸,哪顧得上許多?三人叩首謝禮,躬身退去。

寧冰半生積攢,身邊勢力,一瞬間被姬冰花砸的粉碎,嫡係傳人死的死,捉的捉,一時之間好不淒涼,但她生性冷酷,絕無絲毫伏低認錯之意,反倒滿麵倔強瞧著姬冰花。

姬冰花歎息一聲:“師姐,你我畢竟數百年情誼,我怎忍痛下殺手?但謀逆罪大,不懲不足以為戒,就委屈師姐前往幽寒界中閉關罷!”此言一出,程素衣頗有悲涼之意,搖了搖頭。寧冰冷笑道:“好!我料也是這般下場,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莫要磨蹭,走罷!”

那幽寒界存於玄女宮之中,是由曆代宮主以純陽級數法力開辟出的一片洞天世界,方圓千裏,山壑縱橫,其中陰喑幽暗,終年朔風寒流卷嘯,苦寒之極。這處洞天界域當年開辟的初衷便是為了宮中修為到了脫劫、待詔境界,自覺無緣突破純陽的長老,閉死關之用。以嚴苛天境雕琢道心,希冀踏出最後一步。

此界開辟已曆數千年,前後不下十位脫劫長老入內,參悟純陽妙諦,問鼎大道。唯有兩位長老修成真仙境界,一位即時飛升,另一位則接掌玄女宮大位,成為第四代宮主。那兩位祖師皆是驚才絕豔,比寧冰高出不知多少。姬冰花如此決定,看似是放她一條性命,卻與當場誅殺一般無二。

一入幽寒界,可謂百死無生,能夠修成純陽,破關而出者,萬中無一,等若是宣判寧冰之死,但偏生姬冰花並未親自下手誅殺,好歹保全了同門情誼。其間滋味,各人感受不同,也不必細說。

姬冰花吩咐道:“素衣,送你師伯上路!”程素衣暗暗歎息,裙裾微展,來至寧冰麵前,恭聲道:“請師伯隨弟子來。”寧冰一雙凶睛注目在她麵上,忽然點了點頭道:“你很好,心地寬仁,若是你接掌大位,師伯定不會幹冒奇險,勾結外敵。”緩緩起身,整了整衣袖,大踏步而去,自始至終瞧也不瞧胞弟寧休。

寧休慌了神,叫道:“姐姐!姐姐!”見寧冰不肯搭理,強自掙紮,跪在姬冰花麵前,哭求道:“姬宮主,我也是鬼迷心竅,求你看在我一生修行不易,放過我一條小命。我情願與家姐同入幽寒界,終老其中!”

姬冰花眼神空洞,也不望他,說道:“也罷,師姐一人去幽寒界難免孤寂,你去陪伴她亦無不可。玉蓮!”高玉蓮應聲而出,押解寧休去了。有這許多高手看押,寧休天大膽子,也不敢動手突襲,垂頭喪氣去了。

姬冰花輕描淡寫處置了門中叛亂,嫣然笑道:“師門不幸,出自忤逆,郭道友見笑了!”郭純陽淡淡道:“修道練氣,外魔心魔俱全,難免心懷叵測,各家有此不孝之徒再說難免。叛亂初定,姬道友想必也有要事忙亂,貧道此來一為小徒煉罡護法,二是見識太古寒龍法力神通,如今也當功成身退,就此告辭!”

不等姬冰花答言,大袖一揮,但見劍光閃過,太玄劍派四人已然無蹤。姬冰花笑道:“郭純陽這廝生怕我瞧出太玄劍派劍術的根底,當真小氣!”環視四周,見一幹長老弟子目中皆有敬畏之色,顯是自家以雷霆手段處置寧冰作亂,著實震懾人心,一時之間,忽覺索然寡味起來:“寧師姐鬧得再大,也不過反掌可滅。倒是道家四九重劫難過,哎!好在內患已除,我倒可安心閉關,積蓄法力,從容渡劫了!”

玄女宮外,郭純陽禦使劍光,帶了三個弟子趕路。太玄掌教出手,當真不凡,劍光星丸跳擲,縱橫電閃,挪移虛空,好不自在。不過數息之間,已來至當初淩衝煉罡的那座雪峰之上。如今寧休已被押入幽寒界,門下弟子早被殺絕,冰峰無主,大可自有來去。有郭純陽這位老祖在,便是純陽高手坐鎮,亦不必有絲毫懼怕。

冰峰峰頂,日華垂射,仰望九天,已無當日雷霆生蛇,耀目電圈的奇景,長天碧洗,宛如一塊巨大的翡翠,澄澈之極,令人心神一清,說不出的舒爽快意。

郭純陽按落劍光,盤膝坐在一座冰墩上,望著三個弟子,淡淡說道:“沙通,如今你已知沙瀧道友之意,就安心在太玄峰上住下,好生修煉,力求上乘道果,承襲你龍鯨一脈。”沙通跪拜於地,如今才是心服口服,說道:“弟子謹遵掌教之命。”

郭純陽又對淩衝笑道:“淩衝,你很好,不枉為師花費心思,特意為你盜取仙闕靈機。”淩衝亦自跪下稟道:“恩師天恩,弟子粉身難報!”郭純陽道:“起來!我生平最惡俗禮,莫要做那叩頭蟲!大雲那小輩也算有些修為,可惜氣數不足,終究隕落你手。你且將那噬魂幡拿來!”

淩衝正為此事懊惱不已,他被棄道人暗算,說甚麽噬魂老人瞧中了他,日後還要他發揚光大噬魂道統,簡直一派胡言。但自家神魂之中卻有噬魂道神通法門,乃是不爭之事,噬魂道陰損詭異,就怕有甚麽奇詭法門,誘使他甘心修煉,不知不覺入了魔道,那可就糟糕之極。

聽郭純陽討要噬魂幡,如蒙大赦,忙取出那麵小幡,雙手遞過。郭純陽接過,瞧了一眼,說道:“噬魂道最高法器,無窮玄妙,果然名不虛傳。此寶為師替你保管,日後再行發還罷!”順手收起。

淩衝聽郭純陽話中之意,日後自家尚有用到此寶之處,還要發還回來,又不敢多問。郭純陽道:“噬魂道之事我已盡知,也算不得甚麽大事。你不必掛懷,日後自有分曉。如今你煉罡圓滿,下一步便是鑄就金丹,自古以來多少天資絕豔之輩,被擋在金丹境界,不得存進。為師當年傳你洞虛劍訣金丹法門,隻有修持之法,並無淬煉道心之功。”

淩衝拜道:“弟子鬥膽,請恩師傳授淬煉道心之法!”郭純陽笑道:“這可難為老道了。非是我不傳你,實是當年四代祖師創立洞虛劍訣時,根本未曾將此法傳下!”淩衝如五雷轟頂,瞠目不知回應。

郭純陽哈哈一笑,說道:“蠢貨!方才不是提點過你,機緣就在你自家身上,還不自知麽!”淩衝愣了愣,不敢置信道:“難不成洞虛劍訣淬煉道心之法,就在噬魂道法門之中?”

此言一出,葉向天固然全無表情,沙通卻似吃了滿嘴蠅蟲,噎的說不出話來。玄門道訣,通常有體用、表裏之分。體者為增進道行,體悟天道之法,用者則是煉魔防身,趨利避害之道,兩者合一,方能得葆道果不失。一個玄門正宗弟子,居然要去魔道法門中求取淬煉道心之法,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誰知郭純陽竟一點頭,說道:“不錯!天下淬煉道心之法,無有出噬魂道之右者,隻是其中曲折太過凶險,稍有不慎,便是墮入魔道,永不超生之禍!而一旦修成,你離鑄就金丹便不遠矣!”

見淩衝滿麵駭然之色,笑道:“你不知其中跟腳,噬魂道修行,以生靈七情六欲入手,祭煉魔種,播撒世間,借以體悟種種人心鬼蜮,這其間先要保持自家一顆魔心不亂,試想你若能將自家方寸靈台,修煉的一心不亂,不動不搖,這道心淬煉豈非圓滿?”

淩衝結結巴巴道:“但噬魂道畢竟是魔道法門,弟子擔憂……”郭純陽哈哈大笑,一指他丹田之處,說道:“怕甚麽!你不是還有一道殺手鐧,專可鎮壓兩儀之氣,有它在,噬魂道與洞虛劍訣便涇渭分明,絕無衝突了!”

郭純陽所指,正是那一團陰陽之氣,淩衝張了張口,腦中靈光閃現,自語道:“不錯,若能有陰陽之氣平衡玄魔兩道,委實不能修煉噬魂道法!”他的陰陽之氣最初時便是以太玄真氣與血靈劍氣合練而成,疊遇奇緣,最終得了九天雷霆中一縷先天之機,才修煉到今日境界,連自己兀自懵懂難知。

但陰陽之氣奧妙無窮,善能煉化諸般異種真氣,淩衝也是靠了它,數次躲過必死之局,有陰陽之氣居中牽扯,倒也能解決洞虛劍訣與噬魂道一玄一魔,水火不容的隱患,但平心而論,他還是頗為抵觸修煉魔道功法。

郭純陽道:“大道三千,造化無窮。有玄、魔、佛三家,世俗中又有儒、法、陰陽、墨等等學說,有陰有陽,有正有邪。天地尚且不全,何況其他?便如當年我命你修煉星鬥元神劍訣,隻取其采納周天星力之用,供你修煉洞虛劍訣一般。你修煉噬魂道法門,淬煉道心,正是其時。”

淩衝苦笑道:“弟子身為太玄劍派傳人,卻去修煉魔道法門,總有些不倫不類。若是被正道中人知曉。”玄魔不兩立,玄門中對魔道主張趕盡殺絕者,大有人在,若是淩衝兼修噬魂道法門,傳揚出去,非但他性命不保,連太玄劍派立刻要成為正道公敵。

郭純陽笑道:“此事無妨。是為師要你修煉噬魂道中淬煉道心,精粹神魂的法門,並非讓你身入魔道,其中區別你自家體悟。隻要道心不偏不倚,允厥執中,也算不得甚麽。你若心存疑慮,大可不必修煉,淬煉道心一關,為師再去本門其他劍訣中思索辦法便是。”

淩衝道:“茲事體大,師傅且容弟子好生思索一番。”話音方落,隻聽一個稚嫩童子聲音叫道:“放屁!放屁!簡直臭不可聞!”郭純陽麵含冷笑,葉向天猛一回頭,查驗四周。沙通一臉呆滯,淩衝滿麵驚駭。

這個童聲不知來處,葉向天三個竟無一人發覺有誰潛伏在側,出言譏諷。郭純陽不以為意,笑道:“哦?老道之言卻是放屁了,不知道友有何妙法,能令我這小徒打磨道心根基?”

淩衝正不知高低,紫府之中一道神光陡然竄出,光雨揮灑,其中一道神符輝映,引動漫天星光垂落,七色繽紛,絢爛已極,正是吞星符。當初此符煉成,吞噬周天星力,淩衝本以為自家能分潤一些,誰知卻是一毛不拔,半點星力也均沾不到。

吞星符一出,懸浮半空不動,卻自靈符之下生出一道陰影,符線串連,憑空勾勒,居然又是一道靈符生就。淩衝瞧見這道靈符,心頭便泛起一股生死無常,晦明不定的意味來,這道神符上亦有黑白二氣流轉,但並非是陰陽之氣,而是生死之氣,白氣者生機盎然,欣欣向榮,黑氣者死機陰沉,墮落垂墜,恰如陰陽,對立相克,卻有完整一體,不可分割。

這道神符一出,那童聲又響起:“郭純陽,你這廝好不狡詐,早就看穿我的跟腳,卻故意引誘淩衝去修煉甚麽狗屁噬魂道!要淬煉道心還不簡單?我太清門中鎮定心神,壓服心魔的法符浩如煙海,隨便拿出一道,就夠淩衝這小子受用終身了!”

郭純陽哈哈大笑:“道友藏身這吞星符中,貧道不過是略有所感,故意拿話激你一激,誰知道友當真現身,卻是意外之喜。當年尹濟老祖祭煉生死晦明陰陽神符終於煉成,難道道友出世,便是法寶級數,靈智自生,當真可喜可賀!”

淩衝聽得雲裏霧裏,似乎郭純陽方才勸誘他修煉噬魂道法門,乃是計策,為的便是激這個甚麽生死晦明陰陽神符現身。此符當是太清門中嫡傳,當年尹濟老祖所練,隻是不知為何跑到自家紫府中,潛藏起來,不知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