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站起身時,南音覺得有些頭暈,伸手扶住了一棵枯樹,稍稍穩住身形後,才朝來人看去。

憑她的雙目,隻能看清來人是個男子,身形高大,著深青長袍,寬袖飄然。

應當不是獵戶。以為來者是女冠口中在山林設陷阱之人的南音微微鬆了口氣。

很快,她意識到自己儀容不當,立刻把披風的兜帽戴上,將烏發和麵容都遮住了大半,並無聲後退了兩步。

不僅是出於對男子的警惕,更是因少見外人而生出的一絲緊張局促。

呦呦沒有她的顧忌,支起四腿後好奇地歪腦袋瞧了瞧,大約聞到了某種氣息,撒蹄往來人身邊湊去,張嘴就咬住了他的袖口。

南音阻攔不及,張口輕聲道:“呦呦,回來。”

雖然看不清這位麵容,但能感受到氣勢驚人,恐怕是準備前往清樂宮的某位貴人。

“是你養的鹿?”青年低眸看了眼咬住自己袖口的小鹿,出聲問道。

他的聲音有些冷,聽不出甚麽情緒,但應是個守禮之人,在她戴上兜帽後就沒有再往前一步。

“算是。”南音召回無果,隻能代呦呦說出一聲抱歉,不過還是停留在原地,沒有上前牽回小鹿的打算。

以青年敏銳的觀察力和出眾目力,自然能輕易察覺她籠在披風下繃緊的手。

他沒再問什麽,修長有力的手拍了下下方的鹿腦袋,它仍沒撒嘴。

青年略一想,從袖中取出一顆果子遞去,小鹿立即人性化地眼眸一亮,叼起果子,蹦蹦跳跳往回跑。

山間無憂爛漫的小生靈,縱然做出這種舉動,在場二人也無法責怪它失禮。

呦呦回到眼前,南音略顯僵硬的身體就放鬆了許多,正想作別,青年先她一步開口。

“山中久待無益,早些離開。”

南音微微頷首,她確實需要回觀中了,這樣披頭散發在外走動著實不妥。

她和青年都沒有進一步結識的意思,畢竟隻是山中偶遇,談不上交情,簡單幾句話後各自離開即可。

謝過對方的好意,她牽著呦呦作別,一步步往玉山觀的方向行去。

今日的冬陽稍顯熱烈,直到她走入蔭處許久,仍有灼熱於背。

……

曦光漸盛,天幕愈發白了,山林間的霧氣都幾乎散盡之際,林錫才等到綏帝的身影,立刻迎上前去。

陛下每至清樂宮小住,清晨必會在山頂和山腳往返步行,且不許人跟隨。縱然知曉陛下本身驍勇,作為千牛衛之一,林錫還是不可避免有些緊張。

今日陛下歸來的時辰比以往要晚些,他差點耐不住去尋人。

“陛下,傳早膳嗎?”

“晚些。”綏帝在他身前頓足,視線再度從來時的山林掃過,隨即往清樂宮內走去。

林錫俯首應是,注意到綏帝衣袖的小缺口時微怔,心生疑問之際,人已經邁出好一段距離,他迅速跟上前。

相較於樸素的玉山觀,清樂宮建於巍峨玉山的山頂,恢弘氣派,每一道門都較尋常要高出許多。

正殿中玄元皇帝立像巨大,由漢白玉雕刻而成,栩栩如生,垂眸凝望的模樣似乎當真在聆聽弟子講課。

綏帝的出現沒有讓早壇中止,有幾位盤坐的真人見了他,遙遙頷首作禮。

綏帝走到他的位置,斂神聽課,林錫則抱劍守在一旁,看似認真聽講實則神遊天外。

沒辦法,他對這些道經實在不感興趣,陛下也是因曾經在道觀住了幾年,才如此推崇。

腦中想著長安街市的盤兔、燒鴨解饞,林錫麵上依舊忠心耿耿地跟隨綏帝在清樂宮中來往。

接下來的一天,綏帝都和往常沒甚麽兩樣,除卻作畫所用的時辰多了點,其他的在林錫看來,還是乏味的道士起居。

他早已將綏帝清晨的那點異樣拋之腦後,申時一至就準備好了馬車,隨時等待回宮。

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綏帝吩咐了他一件事。

聽完內容,林錫很是費了些力氣才止住驚訝的神色,恭聲應是,飛快領辦去了。

**

禦駕回宮的消息傳到鸞儀宮時,晚霞漫天,差不多是用晚膳的時辰。

崔太後正懶洋洋躺在美人榻上,沐著霞光半闔眼眸,聞言眼也沒睜,“回就回了,有甚麽新鮮的。”

她拉長了語調,“隔三差五就要去拜什麽三清道祖、玄元皇帝的人,隻要不是出家入道了,都不必說給我聽。”

內侍幹笑著,哪敢回這話。

他幹站了好幾息,餘光才瞥見崔太後由人扶著坐起,裙裾逶迤於美人榻間,繡製的鳳鳥栩栩如生。

“罷了,去傳一聲,叫你們陛下屈尊同我用個晚膳,若是他不來……”崔太後一頓,“那便餓死我罷。”

皇帝和太後之間鬧不快,誰敢多說一個字。內侍仍是陪笑,領命後快步告退。

待人走遠,崔太後又慢慢躺回去了,身側的嬤嬤含笑道:“娘娘總是嘴硬心軟,分明是關心陛下這幾日在清樂宮吃得不好,非要說這置氣的話兒。占了這嘴上便宜,莫非就能高興些不成?”

“嬤嬤你少幫他說話,今兒我定要數落他一頓才是,當皇帝的竟不把自個兒身體當回事,每次去甚麽清樂宮回來,人都要清減一圈。”崔太後佯裝發怒。

嬤嬤笑著搖頭,到底是年歲不夠,娘娘和陛下不像母子,更像姐弟。

崔太後並非綏帝的母親,而是他的姨母。

作為崔家最小的女兒,得知長姐病逝,其子在宮中舉步維艱,崔家亦處於危險中時,崔太後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入宮。

既為家族,也為保護長姐留下的外甥。

崔太後生得貌美,卻不善心計,起初在另一寵妃手中吃了好些虧,差點連外甥的性命都沒護住。後來她就尋了個名望高的道長,以給皇帝祈福的名義,把外甥丟去了道觀好些年,直到扳倒了對家才把人接回宮。

當然,她沒想到人被道士養了這些年,還真就養出了一身仙氣,取了個清霄真人的封號,言談間簡直和他那師父雲靈真人沒甚麽兩樣,哪兒像一個皇家子弟。

對著外甥,崔太後總覺得人馬上就要羽化成仙了,生怕他下一句就是說甚麽出世入道。

這口氣沒來得及順過去時,他們先遇到了突厥擾境和三皇子謀反的內憂外患。

危急之際,當時尚是太子的綏帝親自領兵,以破竹之勢直剿突厥本土,歸京後又力挽狂瀾,大刀闊斧肅清三皇子之勢,朝中上下無不敬服。

綏帝有這等驚世之才,天生便有手握九鼎的能力,令崔太後驚喜不已,之後的事情更是有如天助,老皇帝驟患惡疾駕崩,綏帝被迅速擁上了龍椅。

她了解這個外甥,知道他既應下了天子之位,就不會貿然拋下百姓,之前擔憂他要當道士的心也放了大半。

隻是……這遲遲不肯娶後選妃又怎麽辦才好?

眼見綏帝除了上朝批折子,就是去清樂宮清修,她曾經被壓下的火氣重新冒出,看綏帝一日比一日不順眼。

道教又不是佛教,就算真當了道士,有些派別還能娶妻生子呢,他一個皇帝這樣對女色毫無興趣是怎麽回事?

登基至今三年,年年都對充盈後宮之事避而不談。

如果不是已經肅清了那些亂|黨勢力,崔太後覺得,一位二十有七仍未大婚的皇帝,這位置早就坐不穩了。

想到這兒,崔太後悠悠歎了口氣,心道:真不知將來有哪位仙子,能把他們家這位陛下拉入凡塵。

連灌三杯冷茶泄火,她抬手道:“去把林錫叫來。”

為防那些道士蠱惑綏帝入道,每每他去清樂宮時,崔太後都會囑咐林錫跟緊些,隨時保持警惕。

料到太後這次也會傳喚自己,林錫早就做好了準備。將綏帝在清樂宮幾日的起居在心中打過腹稿,入鸞儀宮後,說得便格外流暢。

崔太後蹙眉聆聽,覺得有些不對,這次居然沒有在離開前與人論道?

“林錫,你確定沒有知情不報之處?”淡淡掃去的一眼內含威嚴,林錫立刻俯首道:“臣絕不敢有絲毫隱瞞,隻是有一事與清樂宮無關,臣方才不知該不該講。”

“說。”

林錫道:“陛下離開前,曾讓臣去查探昨夜在玉山觀中留宿的香客有幾位,都是哪些人家。”

噢?崔太後來了興趣,微微向前傾身,“查出了嗎?”

“是,共有三位香客,分別是工部郎中趙延亮家的三娘子、校書郎尤鳴家的大娘子和一位周姓村女。”

作者有話說:

好家夥,完美避開正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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