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終究是明辨是非的人更多,趙娘子的話得到了身邊幾位小娘子的讚同,和南音在慕家感受到的截然不同。

兄長和她說,笙月不是故意為之,而是緣分天注定無法抗拒,令她大度。祖母和她說,此事大娘子任性了些,但沒有壞心,讓她別對家人含怨。慕懷林則告訴她,在這事上慕笙月是有不對,但他會替笙月補償她,叫她提要求。

從來沒有人會這樣去指責慕笙月,不屑之意溢於言表。

見她有些茫然的模樣,鄭瓔笑道:“其實長安不知多少人暗地笑話慕笙月,女兒家雖不比男兒入官場要敢擔當作為,但怎麽也得守禮法。她為個男人欺負自家妹妹,沒幾個人瞧得上。和她一起玩兒的,也都是些臭味相投之輩,用我祖父的話說,下九流的人混成一塊兒,注定沒出息。”

和用詞犀利的趙娘子比起來,鄭瓔就要文雅許多,不過話裏話外都一個意思:在這件事上,她們是站在南音這邊兒的。

南音其實從沒在意過這樁婚事,知道被換給慕笙月後也沒甚麽傷心的感覺,可被這麽多人堅定地支持,感覺終究不同。

她缺乏和這麽多人聊天的經驗,深覺自己口笨嘴拙,思來想去,隻能連說了許多聲謝謝,麵上的紅暈都蔓延到了耳際。

先前在人群中陡然升起的恐慌,在這些小娘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中,慢慢散去了。

鄭瓔撲哧地笑,“南音這樣子,真是像個小笨蛋,一點兒都對不住你仙子般的模樣。”

“不過嘛,笨些好。”鄭瓔唇角一勾,“美人兒就要笨些,才好騙回家嘛。”

她故意用指腹去勾南音下頜,風流浪子的模樣惹得聚在一起的小娘子接連笑出聲。

一個人太美了,的確容易和常人生出距離感,性格再文靜些,就會有種清冷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起初見南音垂眸不言不語的模樣,大部分人都以為她是這樣的性子,如今走近了,才知道她純粹是不習慣旁人的注目,稍微被誇兩句就要臉紅,哪兒有甚麽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

從陌生到笑鬧自如,也不過兩刻鍾的功夫。

南音仍不大習慣待在人堆裏,但她努力讓自己忽略這種不適感,漸漸的,也得出了有友人在側的樂趣。

她不好仔細看每人容貌,隻能大概掃過一眼,再從話語中分辨。其中印象最深的,還是鄭瓔與趙斂冬趙娘子二人。

鄭瓔出身高,難得心性爛漫,是個很純稚的女孩子,而趙娘子不言則已,一出口就必擊痛處,被人稱是刀子般的利嘴。

聽說趙娘子還有個姐姐名為橫秋,年輕時性情比妹妹更為潑辣,她的性子就是向姐姐學的。

橫秋斂冬,這一對名字一看便覺得有些吞天般的霸氣。

如此聊了會兒,便有下人請各位小娘子落座,文會宴要開宴了。

冬日無流觴曲水的意境,便擺了些花兒在座上,仆役在園子裏穿梭,往兩邊各自傳作詩的要求。

南音不擅作詩,這回當了個徹底的旁觀者。有鄭瓔等人在旁,就算有人想挑事,也不敢在此時為難她。

大約三首詩的功夫,身邊人陸陸續續的都拿著詩作去和人討論,鄭瓔尋了個時間去更衣,南音身邊僅剩趙斂冬。

正是這時,有婢女來請南音,“太妃娘娘請慕二娘子去說話。”

太妃?南音不解,她從未見過這位,也不覺二人有甚麽幹係,便問婢女是否傳錯了話。

婢女恭敬道:“奴婢並未聽錯,請的就是慕二娘子。”

趙斂冬把筆一擱,皺眉道:“我陪你去。”

不明所以的南音和趙斂冬一起隨婢女前行,路途中二人低聲說了些話。

趙斂冬不避諱她,直稱嘉太妃為“老妖婆”,大致說了遍自家和誠王的恩怨,並道:“老妖婆年紀輕輕守了寡,看兒子像看情郎,對年輕漂亮的小娘子都刻薄得很。”

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她敢對一位太妃用詞如此辛辣,兩家結下的仇可見一斑。

南音垂在身側的手抬起,無聲握了握她,趙斂冬微愣,當她在害怕,安慰道:“別擔心,我們趙家不懼她。”

南音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說起誠王和嘉太妃便忍不住憤懣的趙斂冬,見她反過來安撫自己,不由回之一笑,說了聲好。

走過甬路,嘉太妃所在也就到了。

珠簾隔檔的高座上半倚著華服婦人,約莫五十上下的年紀,起初正同人說著甚麽話兒,聞得動靜挑起眼漫不經心地掃來,觸及南音時頓了一頓,正要開口,餘光瞥見了趙斂冬,登時眉頭一豎,方才有意作出的氣勢**然無存,直起身道:“我隻喚了慕二娘子,誰叫其他人也跟來的?”

趙斂冬回:“得知太妃娘娘也來參宴,斂冬特意來拜見一番,和您敘敘舊。”

一出聲就充斥著火藥味兒,嘉太妃下意識撫胸順氣。

和趙斂冬提起她來一樣,嘉太妃也聽不得趙家人的名號。當初她逼著誠王和趙橫秋和離,還到處散播趙橫秋善妒無所出的話兒,把護短的趙家人得罪得徹底。他們不好明著對付,就暗地裏對誠王下黑手,剛和離的那段時日,誠王沒有幾天是不鼻青臉腫的。

嘉太妃想找趙家算賬,卻被誠王攔住,說是沒有證據不占理,其實就是還在維護趙家人。

所以她一見到趙家人,就覺得頭疼胸悶,說話也很不客氣,“沒規矩的東西,目無尊長,隨便甚麽地兒都敢亂闖!”

南音向前一步,止住了想還嘴的趙斂冬,“太妃息怒,我膽子小,不知太妃傳喚有何事,便請趙娘子陪伴。惹太妃不快,是南音之過。”

這一開口,頓時把嘉太妃的怒火引過來一半。

如趙斂冬所言,嘉太妃未滿二十就守了寡,且身份使然還無法改嫁,經年累月下來,心性確實和常人不同。她不喜歡那些年輕漂亮的小娘子在自己麵前晃,更見不得她們充滿活力的模樣,本來一見南音,就被她容貌激出了不喜,念在她是自己給誠王選的續弦才按捺下情緒,如今見南音竟然還敢幫趙斂冬說話,那點子忍耐瞬間就沒了。

“誰叫你出的聲?慕家娘子就是這樣的教養?就算自幼沒有親娘在身邊,難道老夫人都不管管府裏的小娘子?”

每次見趙家人,嘉太妃就容易失去理智,說出的話兒也格外刻薄,完全沒了太妃的儀態。

雖然被有意戳了痛點,但南音一來不認識嘉太妃,二來對權貴的敬畏並沒有旁人那樣深,沒什麽難受的感覺,隻覺得這位莫名其妙,果真如趙斂冬說的那般不可理喻。

嘉太妃還道:“這樣沒規矩沒教養的娘子,怎麽進得了王府?還是得回去好好學一學才行。”

南音一時未反應過意思來,趙斂冬先一步明白了,原來嘉太妃傳南音竟是給誠王相看的!

她扯了扯嘴角,哼出冷笑來,“太妃真是說笑了,慕娘子有沒有規矩,和誠王府有甚麽幹係?”

微頓,作出驚訝模樣,“太妃不會覺得,人家一個好好的未出閣的娘子,會爭著給誠王做續弦罷?論年紀,王爺都能當慕娘子的爹了,怎麽會有這種想法?難道王爺為老不尊?那豈不是更有失體統,說出去都叫人笑話。便是如今我大姐姐已經和王爺和離了,傳出來,她都要覺得丟臉呢。”

分明自己是話裏的主角兒,也明白了太妃的打算,但南音聽著聽著,竟有點想笑。

趙娘子不僅插刀是把好手,陰陽怪氣也很會。

嘉太妃被氣得險些厥過去,難聽的話兒接連出口,“趙橫秋一個不下蛋的老母雞,善妒又蠻橫,耽誤了我兒十多年,有甚麽資格說道!你小小年紀赤口毒舌,也不是好東西!”

趙斂冬也不再忍耐,冷冷道:“下不出蛋的還不知道是誰呢,不過有件事倒是很明白的,甚麽妻子兒媳對王爺和太妃來說都是外人,你們一個都瞧不上。既然這樣,何不你們倆人一起過,也好省得再費心給王爺找掩護。”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趙娘子也太混不吝了,這話都敢說,這可是辱及先皇祖的大罪!

嘉太妃厲聲道,“你敢侮辱皇祖——”

她立刻傳仆從,讓她們給趙斂冬狠狠掌嘴,還說要告到陛下那兒去,給趙家降罪。

事實上,話剛出口趙斂冬就意識到自己過了,臉色微白,仍倔著腦袋站在原地,看到來掌嘴的婆子也不躲不閃,似要硬生生受這懲罰。

南音隻覺得趙娘子犯這錯有一半都是因自己而起,眼見那婆子的手掌如蒲扇般巨大,一時想不到辦法,情急之下,竟在趙斂冬挨打的最後一刻用力一拉,雙雙蹲下去躲過了這次掌摑。

趙斂冬一臉錯愕,沒想到看著柔柔弱弱的南音竟有這樣的膽子。

嘉太妃震怒,拍桌而起,“打!都給我狠狠地打!”

反正都躲了一次,也不怕再躲一次。抱著這樣的想法,趙斂冬幹脆仗著自己學過武,帶南音東跑西跳,把屋子裏的人耍得團團轉。

雞飛狗跳之際,外麵聽到聲響,這座府邸的主人玉靈長公主終於現身,詫異道:“這是怎麽了?老遠就聽到動靜。”

在她身後而來的,還有一人保持了段距離沒有靠近。即便立在遠處,那道身影也讓場中所有人都下意識停下動作,恭恭敬敬地準備行禮。

作者有話說: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