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邊那清淺的笑意頃刻便凝固, 眉眼間覆上一層陰翳。

祁燮。

又是他。

他眼裏透一點嘲弄冰寒的暗。滿腔欲要和楚銜枝交談的欲念一下做空。

見那衣角收回去,裴既明也轉身,悄無聲息回了馬車。

路上念霜暗暗高興地拿了東西過來, 卻發現世子的麵色竟然泛戾。一下子鋸葫蘆嘴, 不知所措。

裴既明冷淡地舍她一個眼風:

“和太女說一聲, 今後不用你伺候。”

她們主仆二人都知道。卻都看著他跌跌撞撞。

裴既明不想看見和楚銜枝有關的一切。一個奴婢也不行。

他難得這樣對下人隱隱動氣, 念霜真心被這冷意嚇一跳,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惹他不喜。正惶恐,又想到前世的他們哪裏是這個身份,他應也不會這樣對她,心裏突然難過地不行。

可他們現下都是□□凡胎。

念霜有些委屈, 但隻好忍著:

“…是。”

楚銜枝見被趕回來的念霜,合上那剛寫完的三十餘名正夫備選名冊,有些奇怪:

“你做什麽了?”

念霜壓著心裏的酸脹:“奴婢什麽也沒有做。世子突然就不高興了。”

“…他脾氣是越發不好了。”楚銜枝瀏覽手裏賬本,有些訝異裴既明居然也會對她以外的人擺臉子。

不過這小事很快就被拋在腦後。

回京路上,她又要忙碌起來。

楚銜枝眼中難探深淺。

大婚是個筏子, 叫九州都以為晉朝太女無暇他顧。實則…她正想拿下定州後,從那進發攻打鄴朝。

楚銜枝將自己的大業規劃地很好。順便又道:

“叫你派人發給那些寡婦老嫗的小冊子發下去了罷?”

“都說發了的。那些個小手藝活學的人最多。冶鐵之類的最少人要。倒是有幾個很感興趣。”

楚銜枝放下冊子揉了揉眼, 嗯一聲:

“難得, 冶鐵要恒心, 也要勇氣。若半年內學地有所成就便將她們都帶進宮裏吧。隻可惜變革不能急, 還得暗暗來。”

念霜笑一笑。又道:“祁二公子拖奴婢給太女帶話, 請…”她壓低嗓“太女回京後相約畔春樓吃茶看戲。”

“隨意搪塞過去,孤沒空。”

“他還說有許多新鮮玩意要請太女過目賜名。”

“…叫他定好時間。”

太女回宮這事,是靜悄悄的。滿京城裏也沒什麽人知道。

過那朱門已近八月中旬, 荷花都開始敗了。

楚銜枝身體還不曾回複到以前那模樣, 有些心焦。

醫師隻告訴她, 瘟疫影響太多,能活過來已是奇跡,最好不要苛求太多。

她心知肚明,卻未免鬱結。

若下次出征前還是這模樣,她隻能暫時擱置計劃。

回京後先把所有事情同二聖捋一通,楚銜枝其實也察覺到這裏頭似乎一直有人做手腳。

她特派人去查了王平陽,卻發現此人多年來一直駐紮定州不曾入京,那便難有和父君結仇的道理。

他死前那番話叫楚銜枝很是不悅,甚至有一日心悸。

怪的是,宮中竟無一人發現裴既明消失。那日楚銜枝在遠處看著裴既明入宮門,枳迦嚇了一跳見鬼了似的。

她一下皺起眉,約摸又是那老道搞得鬼。卻不計較這個,給裴既明換了間靠中心的好宮殿,又送了許多東西並伺候的,還重新勻了東宮份例過去,算是感謝。

他對此一言不發,聽傳旨的回來說,那模樣冷著呢,竟是看都不看。

楚銜枝抿唇,卻隨他去。她忙得很。找了一趟三個術士,仔細詢問,都說沒有異樣。

…隻能是老道本事遠在他們之上了。

她開始尋找更多能人異士。

與此同時,選駙馬這事正式拉開帷幕,上百世家子早已經趕入京城。這皇榜一發布,頃刻間就炸了鍋,全往宮裏湧。

林羞花守在玄武門撇著嘴,瞧那些長得各有特色的美男一個個打扮地花枝招展,這個拿把琴,那個背把月琵琶,前頭紮堆的比試身上玉簪玉冠哪裏產的什麽價,後頭的單人之間隔好大一塊地,個個一手背在身後挺胸抬頭皮笑肉不笑地對詩,暗中劍拔弩張。

“嘖嘖嘖……這爭來鬥去的樣兒,哪裏有陽剛之氣!”

他不得勁極了,嘴裏罵罵咧咧。

負責清點人數搜查兵器的蕭遣烽聞言冷笑一聲:

“醜東西,裏頭未必沒有武功比你高強的。”

“誒你同我杠了幾年,怎麽越杠越厲害了?你了不得,你這一趟得了太女寵信,你特娘飄了!真要同老子比試比試?來啊!”

蕭遣烽嫌棄地拿劍抵他:

“滾遠些!你知道那穿玄衣別烏木簪的是誰?江都龐家的嫡子,祖爺爺可是鎮國侯,年事已高才隱退回鄉。

他們家祖傳一套旋槍,眨眼就能絞爛人五髒六腑。咱太女的槍術就承自他們家的教習師傅。這人就是這一代的第一傳承人,龐鉞。

中間那個撫琴的,簪纓世家,傳承五百餘年,說是半個琅玡世家也不為過。琴聲當世一絕。

後頭那個同人談笑的紫衣公子是玤城何家的,雄霸江湖武學世家第一五十年,一匣霹靂彈橫行半個大晉。哼,你以為都是小門小戶?蠢材!快些清點好人數去報備。”

“…怎麽都這麽有來頭啊。”

林羞花喪氣,嘴裏咕噥:“好歹我當年也是大名鼎鼎的山匪頭頭呢,現下綠林裏都沒我名號了怎麽的。”

這熱熱鬧鬧的時節,攝政王呷一口茶,躺在宮裏吹冰氣。

揪住想作亂的兒子訓了一通,銜清捂著耳朵笑嘻嘻地:

“阿爹,阿姐越發忙了,我都瞧不見她影子了。你鬆鬆口,別給她布置那麽多課業行不行?”

這叫什麽話。攝政王揪著兒子衣領到身邊,斜他:

“你阿姐是要繼承大統的,為君者,自然忙碌。她還不要見你呢,誰叫你同你母親一樣隻會惹人嫌。回你的宮去,這段時候宮裏進出的人多,不許鬧事。”

他又噘嘴,歎口氣:“阿姐都要不記得我了。她反而去對那個質子好,以後她成婚了可不是要把我忘幹淨?等到她做皇帝了,我是不是就要住到宮外了。皇宮就不是我的家了?”

“…哪裏來的這些空頭夢。她一時是你阿姐,此生都是你阿姐。你們血脈相連,和光不會那樣對你。”

攝政王一頓,聽得兒子那些話,撫撫手上扳指,略思索:

“若是害怕,去找你阿姐問一問罷。人都要變,隻看變了多少。”

抽條不少的小少年飛奔著去了,女帝從後頭出來,不解:

“二哥,和光怎可能怠慢清兒。”

攝政王不語,忽地凝視一眼麵容依舊的女帝,冷笑道:

“楚玉皎,你叫我栽了二十多年跟頭,你一雙兒女也同你一樣討人厭。”

“舊事重提做什麽?要怪就怪你那鳥貪吃,它不來我哪裏會爬宮牆?何況分明是你先抱住我的,你這登徒子!”

“哼,是。你總是有理。”

“你又開始嫉恨沒叫大晉改姓陸了?陸巍庭,你的心眼果真一如既往地小。早知我還不如嫁給賀行知做個誥命夫人,省得時不時挨你陰陽怪氣。”

“哼,你就是記著他。恨我流放他去屬國,楚玉皎,我就知道。”

“你可真是不可理喻,你最近越發喜歡陰陽怪氣了,年歲大了性子也更壞了?”

“嗬。”

他背過身去,再也不想理她。女帝無奈,賭氣也走開。

半打光落下來,照地他一張臉半明半昧。

攝政王深深地望著平靜的天,麵上竟有難言的憂慮。

“正夫人選已定,婚期定在三月後,便是十一月十五日就完婚。果然選的是京城裏的第一階世家子,那祁二公子之前日日上朝,怕也早就為今日這結果準備。還假模假樣同我們一起住儲秀宮。

我們都不過陪玩一趟。這太女的模樣都沒瞧見呢,還日日被困在這宮殿裏。真是…”

眾人合住的宮室裏,不少公子搖頭歎氣。

領頭施施然撫琴的月白風清的陰柔秀美公子不理他們,自顧自地沉醉。並不以為意。

等旁人問來了,他淺笑:“哪裏是那麽好定下來的。你們可不知祁二為了嫁進東宮,同他爹鬧了多少回。”

“衛兄知道什麽?”

他輕輕撥弄琴弦,笑:

“祁二與我曾一起結伴遊山玩水七月。他是個十分傲的人,看不上天下大多東西。從前與我提起太女,他滿臉的不喜。惹得他爹也不把心思放在駙馬之位上。

畢竟伴君如伴虎,太女可不是仁善之人。祁燮又最好自由。

然前些日子知我也要來京選秀,他特地寫一封信叫我藏拙。讓我好生一頓笑話。那時還不知道他心悅太女,前幾日撞見他,他同我說道起太女來卻滿眼欣喜。

我初時也以為名額早已內定,卻不懂祁太傅實則相拒多次,甚至懇求太女,想要劃掉祁燮名錄。祁燮不知哪裏聽了消息,便同他慪氣絕食,幾次跳井懸梁,逼得太傅硬著頭皮再找了一次太女添回名錄。”

“祁燮為這一日準備良多。雖說心眼多了點,可確實是靠他奮力爭取。據傳名錄上正夫備選人多達三十餘個,覆蓋全國,他可不是唯一。”

“便靜看他以後如何吧。那側夫不是定了徽質子麽,祁燮的路還未可知。總的…是當不了攝政王那樣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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