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枝冷笑, 從他懷裏跳起來白他一眼,挑釁:

“我沒生氣,我就是想無理取鬧。尊上要罰我嗎?”

她現下可謂狗膽包天, 昔日那個讓她自血脈中懼怕的神尊此刻好似也就是個尋常男人。

像是故意想看他反應, 銜枝話裏帶刺。

裴既明仰臉瞧她, 輕輕牽住她的手:

“那要看看是哪種罰。”

銜枝嘴一撇, 不想和他糾纏。伸手去召那隻小貓,它顫顫巍巍走過來,懷裏抱珠,在裴既明略有深意的眼神中乖順地趴下,任銜枝摸頭。

銜枝從沒見過這樣的玩意, 似貓非貓,又能通人心緒,她瞥他:

“你抓來的東西,你總該知道名字。”

裴既明屈腿,搖頭:

“忘了。你給它取個名字。”

“…怎會忘了。”她抱起小貓入懷, 裴既明不輕不重睨它眼,小貓登時一激靈, 銜枝摸著它的尾巴, 隨口道:

“就叫老虎罷了。這締天大鼎還得燒製多久?你再不回去, 天帝應當已經踏平三十三重天了吧。”

裴既明看著她垂頭的靜好模樣, 眼底微鬆緩。

“不急。”

他想到什麽, 淡冷的麵容稍霽:

“可想去看一看洪荒世界。夜叉一族昔年在山北腳下繁衍生息。”

劍眉輕動,銜枝一抬頭,被勾起幾分好奇:

“你要帶我出去?”

裴既明頷首:“既然來一趟, 便不要白來。趁著情絲還在鑄造, 我們還有時間。”

銜枝默了默:

“你就這樣去?”

他額上不自覺擰起青筋, 沉默:

“自然不。”

銜枝一聽,彎眸,有幾分狡黠:

“那是讓我騎你頭上了?尊上的頭,怕不是我能隨便騎的吧。”

裴既明輕瞪她,銜枝抱著老虎湊過來,得意忘形:

“話也不能這麽說。聽說你和我爹是結拜兄弟,你又比我老爹大,按輩分你就是我的大伯父。大伯父帶侄女玩耍也沒什麽不對的。”

她頗撩閑地戳戳他胳膊,此時此刻,已然毫無半分成神後的淡漠沉冷。

銜枝突然很期待:

“據說上古大神都有坐騎。我還沒收過,今日倒是可以提前體驗一番。”

裴既明含笑的眼底徹底冷下來,冷哼一聲,銜枝這故意討人嫌的模樣實在是很叫人想好好給她立立規矩。

這般形容,以後怎麽做帝後?

說的都是什麽不著調的。

心裏雖冷笑連連,這斥責之言時至今時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他兩瓣薄唇拚在一塊抿了會,嗬一聲:

“倒是沒見過哪家侄女同大伯父光明正大睡在一塊的。”

銜枝臉一擰,朝他瞪眼:

“也沒見過哪家大伯父一直勾引兄弟女兒的。”

“…”裴既明刺她眼,這時懶得同她掰扯。直起身,他雙目銀光一閃,伴隨龍鳴,一條威風凜凜氣勢磅礴的黑龍瞬間化出。

銀白色的龍目轉一轉,示意銜枝上來。

這還是銜枝第一次看到這個大小的龍身。不多不少,剛剛適合她上下。

銜枝堪稱垂涎地看了眼這巨龍,要是這真是她的坐騎…那該何等氣派。

然這話肯定是不能說出口的,她抓住毛發,一個小跳盤腿坐上龍頭。正要抱著老虎上來,裴既明鼻孔裏哼兩道氣,騰空飛起。

銜枝抿唇。竟然同一隻小獸計較,這有什麽不允許上來的。她抱住一隻龍角,上下摸了摸,忍不住道:

“你的角為何如此糙?我還以為很光滑呢。”

裴既明龍身的嗓音極其威嚴駭人,恍若天雷一般渾厚。

“打架打的,坐穩了。”

“喔。”

銜枝如他所言抱緊了龍角,呼嚎的風傳來,他穿越在天穹之上,一切在此刻都如斯渺小。

好不暢快!

她不緊發自內心露出一個笑,裴既明帶著銜枝穿越闊大的沙漠,綠野,海麵,火山。

遍地奇景,到處是異獸。

各式各樣,許多湮滅在遠古的這裏竟都留存。

銜枝驚豔又驚訝,低頭摸一摸裴既明的鱗片,道:

“不是說洪荒是大神們的墳地嗎?為何這裏還有許多鮮活的景物留存?”

他微微含笑:

“是墳地,也不止是墳地。坐好,我帶你去個地方。”

龍身陡然加速,快地銜枝險些不曾反應過來。

這感覺刺激極了,叫她愉悅地眯眼。

兜兜轉轉,周折幾度,巨龍緩緩在一方亂石林立的窪地懸住。

裴既明忽而龍鳴一聲,下頭一陣,忽地,一道璀璨的赤金色光芒升上來。有一人聲:

“既明。”

銜枝一頓,這聲音,是她一開始進洪荒時聽到過的?

裴既明對著那模糊不清的光點頭:

“回此地有些日子,卻一直不曾記得來看你,好久不見,鴻闕。”

竟是上古劈天大神之一的鴻闕。天上地下唯一一隻金鳳。

銜枝不覺挺起腰,對他做了一個揖。她甫一進入洪荒,這位羽化多年的大神原來就注意到了。

鴻闕笑一笑:

“你也是出息,竟和毗頡的閨女牽了線。他那性子,必得殺了你罷。”

銜枝沉默,裴既明淡道:

“我自會努力讓那位老丈人滿意。你不問我祁燮如何?”

金光閃爍,鴻闕大笑出聲:

“有什麽好問的?那小子的脾性我清楚。莫要和他說我在何方,父子之緣已盡,再見,等他也羽化罷。你來尋姻緣石是不是?被挪到北海邊了。”

他一甩手,打出一道指引的光:

“去吧。”

金光散卻,裴既明朗聲道謝,載著銜枝跟著金光而去。

碧水藍天,風光無限好。

海水中央立一塊布滿青苔的巨石,二人甫一落下靠近,那巨石上的青苔便自行爬下。

密密麻麻的裂紋遍布這塊巨石,裴既明端詳了會,道:

“女媧當年補天,留下彩石之一,便是這塊姻緣石。”

銜枝瞧地認真:“好大一個。果然傳說不是傳說。現下隻聽說過姻緣簿,為何姻緣石不曾被挪出去?”

他繞著巨石飛了一圈,道:

“姻緣石乃洪荒命脈之一,動不得。”

“枝兒,伸手摸上去。”

銜枝一頓,莫名有些猶豫:“這也沒有什麽好查驗的吧…”

裴既明龍目冷厲一瞬:

“查驗你我姻緣到底牽連在誰身上,為何不願?姻緣石是天地至寶之一,斷無出錯。月老有牽錯姻緣的可能,姻緣石卻絕無。

你從來都不肯信與我的姻緣,那便驗上一驗,看看判詞。”

他伸出一隻爪,率先貼上姻緣石。話到此處了,銜枝無路可退。隻好踩著裴既明的頭,慢慢悠悠伸手摸上另一頭。

她剛一觸上,姻緣石上華光一閃。裴既明帶著她後退,石塊正中浮出一串字:

【在地連理纏雙枝,在天飛鳥結比翼。

天生陰陽兩相隨,何人共我兩相惜。】

定:【天作之合。】

銜枝一頓,隨即沉默了。

這判詞除非不識字,否則都看得出在說什麽。

裴既明淡淡念出這判詞,心下微緩。

竟是塵埃落定般的釋懷。姻緣簿上記不了大神姻緣,裴既明當時翻看,也曾惶恐。如此確信了,倒是真的放心。

他曾幾次懷疑,是否該堅定向身上這個黃毛丫頭伸出手,共度一生。

在來到洪荒的最後關頭,他在心聲中說不打算與她再有交集。可走之前,他後悔了。

送出了那朵海棠花,他給枳迦傳音,做好一切排布。

他並不是什麽光明正大之人。

他有私心。若當時真的支持不住,他一瞬曾想過將銜枝一並卷入洪荒,陪他永生。

即便最後關頭,他放棄了這個念頭,獨自前往洪荒,這依舊是他的執念。

同人間的裴世子,寂無一樣。

這些,都來源於一切的本體,崇華帝君裴既明。

…看著這判詞,裴既明緩緩闔目。感受身上那姑娘不安分的手腳。

心中不淺不淡一哂。

不管將來世人如何看待,他都不會放過銜枝。

分明他們就是天命的姻緣。

誰來也無可更改。

即便沒有虛風多此一舉牽上姻緣線,他們也會是一對。

“司夜曾問我,這漫長的時光裏是否會感到寂寞。”裴既明忽然張口,銜枝低頭。

他坦然:“我答,會。並不是從前就覺得無聊。時光於我來說其實不過滄海一粟,神的一生本就是漫長的。

我並不以為然。”

“隻是那時你在,我想了又想,我的心那時對我說,會。”

銜枝愣了下,這突如其來的表白一樣的話同裴既明這個人差距太大了些,她撇嘴。

“真怪。你怎麽會莫名其妙喜歡上我呢?你本該是別人的道侶,我分明不曾想沾染。”

他和念霜,才是上天注定的一對。

裴既明龍須擺了擺:

“成日胡說八道什麽。”

銜枝一咬牙:

“我哪裏胡說八道了?你先前分明很討厭我。何況我第一個喜歡的也不是你!我和你本就不是一路的。”

他冷了語調:

“又來討嫌?從前你喜歡誰與我無關,你我姻緣寫在這,無可更改。”

銜枝抓他胡須,狠狠一拽,忍不住作他:

“既如此,紅繩解了,反正也不是必要的。”

龍身遨遊在天幕上,裴既明不理她。由她作。帶著人逛遍整個洪荒,再回巢穴時,大鼎之中的情絲將將練就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