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緩緩離開, 銜枝心口肌膚一燙。不知作何回答。

他闔目,薄唇上難得染了三分溫暖的華芒。吐出的字句卻淡漠冰寒:

“紅線有解法。然,”

裴既明忽地盯住她, 麵上陡然爬上駭人的黑紋, 唇角溢一道血痕:

“我已無力為之。”

他轉頭, 紺青的眼望向璀璨的金烏, 悄然摸上腕上係好的結發。指尖觸及發絲,柔順光滑。

銜枝敏銳地看到,那張薄唇微彎。突然溫柔祥和。

倏地,腳下一鬆,雀橋四散。

裴既明的軀體隨著仙鳥們一道, 化作一片灼目的金色仙塵。枳迦嘶吼著上前去抓,卻什麽都抓不住。塵屑自手中穿過,徒留一抹寒香。

銜枝喉頭一緊,霍然愣住。

洪荒裂縫猛地張合。伴隨著底下爆發出的悲泣,她下意識接過飄零在空中的碧玉手串。

銜枝睜大眼, 手串瑩潤,還帶著一抹寒涼。

像極了他那個人。

清清冷冷。

帷幕落下, 一切破敗上長出新生的綠枝。那一場攻天鬧劇終於收了尾聲。

姍姍來遲的天帝對著眾人哀歎許久, 命部下迅速緝拿罪魁禍首。底下幸存的幾位大神無不掩麵痛哭, 長跪地上不起。

祁燮仿若呆滯了, 半天不曾動。最後由二十七重天的靈官匆忙拉走。

銜枝站在雲巔之上, 垂頭靜靜地瞧著手中玉串。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毗頡上來喚她:

“和光。”

銜枝如夢初醒,抬頭, 父親凝重擔憂的麵容近在咫尺。她恍惚了一瞬, 抓緊碧合珠, 倉促抬手摘下耳後的海棠花。

一直長跪不起的枳迦突然發狠,踉蹌著爬起來抓住銜枝,狀若瘋魔:

“尊上是為了你!尊上是為了你!!!你當時若不莽撞徇陣,他如何犯得著劈開洪荒!最後關頭你連一句好話都不肯說!

怪我!怪我!我從前本不同意尊上沉溺情愛,可我想著他孤寂太久,我怕他也同那些大神一樣迷失本心,我真心想撮合你們!”

“你隨我去見他!你去見他!”

銜枝被他扯地險些摔下去,毗頡忍無可忍抓住枳迦的手:

“夠了!和光以身徇陣還不能如你的意嗎!沒人讓他豁出一切!”

枳迦被斥地一驚,迷茫地看了麵前的父女二人一眼,忽地又哭又笑:

“不愧你們是父女倆,都一樣沒良心。”

毗頡手一僵,枳迦冷笑,嘩一下甩開他的手:

“你同尊上當了那多年的好兄弟!他是看上了你的女兒,那不也是你的法相造的業?你要恨去恨法相啊!拿我們尊上撒什麽火!好了,現在你們滿意了,尊上魂歸洪荒了!天下是你們夜叉的了!”

他轉眼,俯視衢山島那些前來灑掃的仙娥。見她們時不時朝著望一眼,又一聲嗤笑,揪住銜枝便騰雲:

“隨我上濯碧宮!你來看啊!”

毗頡在後,麵色一沉欲打開他的手,枳迦怒瞪:

“若你還有半分情誼,就不要攔著我這一趟!”

他眯眼,一直沉默的銜枝突然道:

“爹,讓我去吧。現如今沒什麽人能傷得了我了。娘還在下頭,莫要讓別人尋了可乘之機。”

毗頡望一眼海麵,上頭泡沫沉沉浮浮。他頓了會,長舒一口氣:

“去吧。我先清點族人,屆時與你傳音,記得早些回來。”

銜枝輕輕頷首。任枳迦拽住她飛去三十三重天。

甫一到地方,漫天的花雨便迎麵狂舞。枳迦拽著銜枝到濯碧宮後那一圈海棠前,紅著眼冷笑:

“尊上從來都記得,從來都記得!”

“人間裴世子對你動情,是在海棠花下!他去西方世界培育了許多株春海棠,近日才移栽回來生長!不過幾日便開得正紅。”

銜枝心頭發緊,他又拽她到蓮池邊,指著那些萎靡的蓮花哭著笑:

“尊上於蓮池化生,這洪荒帶出來的上古蓮池就是他的家!他從來不許旁人觸碰!

隻有你,一次又一次隻有你!任你采摘踐踏,他從不說一句話!”

枳迦衝進書房,抱出一堆各式各樣的機關小玩意狠狠扔到銜枝腳下:

“都是他為你做的!你知不知道!他從來都不說!可他哪裏都記著你!你神誌不清時我到處給你置辦吃食,全是尊上默許!

你那時什麽都不懂,你叫尊上爹,你同他撒嬌生悶氣,尊上麵上不高興,心裏其實樂開了花!”

他背過身,顫抖著抽泣:

“在人間,他英年早逝全是因為你!一次給你喂了半身的血,一次給你剖了半顆心!他自己隔絕了仙途,他什麽都不要,隻想要你一句喜歡,可你那般殘忍,連騙都不願!”

銜枝心口皺痛,難以置信地顫了眸子。

“他是下令鞭打你,下令罰你,可若不是他屢次威逼,你能那樣迅速進步嗎!他希望你成長,他不喜你怯弱的模樣,他盼著你變回原本的性子!毗頡複蘇他早有預料,他不攔著,你們父女二人之事一開始連我都不知,還是去泉心後我回屋看到的信箋才明白,尊上早就準備好徇道!”

他眼裏帶恨,步步緊逼銜枝,恨不能生吃了她:

“我就不信你真的不知道。你莫給我裝!”

銜枝麵色緊繃,枳迦抬手抓她右腕,扯開袖子一點,紅繩皺顯。他小臉冷厲:

“你和尊上牽了姻緣線,如今還沒有斷!他隻是暫時力竭,你去給我把他找回來!洪荒裂縫如今無人能補,你老子也不行!你給我進去!”

她睫羽一抖,抿唇,嗓音微頓:

“真人說了這麽多,是告訴我,他還沒有死嗎?”

枳迦嗤一聲,忽地壓低嗓子:

“你可知這一遭,天帝在後麵出了多少手筆?我知你心思,你希望夜叉有一方居所不要再困於地下。

然,你覺得尊上不再,天上天帝獨大了,夜叉還能那麽順心嗎?

尊上留給我的傳音信裏,天帝早盼著這位亙古神尊消亡。是以才會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了再來。他在背後做個老好人便是了,也不用出手。可見他心機。

你們一族名聲狼藉,還想翻身?”

銜枝瞬時察覺到什麽,若有所思 ,枳迦直視她:

“何況你現在半仙半魔。毗頡還複活,你們父女二人是三界六道共同的眼中釘。你在人間當太女那些年沒少玩心術,你該明白有些事是異曲同工的。

我猜尊上羽化也是權宜之計,給天帝一個自以為得逞的時機。慢慢的他便要出手,換了天上的血液提拔衢山島岱山島兩島弟子。

而這兩島弟子,掛著帝君的名號,大家夥都以為還是帝君座下之人。其中利害關係,不用我多說。”

銜枝垂眸的檔口,枳迦擰著臉:

“你要是有一點良心,就去洪荒給我把帝君帶出來。你們一族我暗中打點,有你爹在天帝一時半會也不好做什麽。

我有解開你們姻緣線的法子,你把帝君帶出來我便幫你解了。從此你再不受任何束縛。”

“你這樣的,我隻提這一個要求。還有,洪荒濁氣與靈氣共存,上古遺物極多。你若自己尋到造化,找到締天大鼎煉去魔氣也不是不行。”

“三日時間,你自己想。到時候我會準備好替代品幫你擋著。”

他瞥一眼銜枝手上的碧合珠,別過臉憤憤:

“走吧。想通了燒個紙,我帶你去洪荒。”

銜枝沉默。

枳迦不欲再見她,一掃拂塵送她出去。

天上,此次按功論賞百廢待興,又張羅著給帝君辦法事。

越汝幾個哭地眼腫成核桃。

念霜與祁燮麵色蒼白地坐在大殿上,天帝一邊抹淚一邊安慰二人。

此次妖魔俱都拿下,隻有夜叉一族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處理地好。

一個逐出天門二十萬年的罪族,此次大過,又有些功。

而夜叉王的複活讓所有人都棘手,生怕他又發瘋殺遍天上。

此次可沒有帝君坐鎮,再無人是他對手。更何況還有一個半仙半魔的閨女。

一時間,夜叉們駐紮在弱水河邊,一個個靜靜等待天上指令。

百裏汀嵐連連歎氣,同玹卿道:

“哥哥,將軍和…王女歸來,我們一族應該是可以回天的吧?先者承諾過的,可是先者逝去…”

說起王女,她有些不得勁。也不是討厭,就是怪怪的。

當日她與夜叉將軍並肩降臨,他們齊齊跪地行禮的場麵太壯闊,百裏汀嵐這輩子也沒想到居然真的會有王女在。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呆呆地卡在那。還是玹卿拉她一把才回神。

玹卿紮好腕帶,默然片刻,淡道:

“不要再提他了。他是將軍一相,如今回歸本體,世上再無先者此人。”

“可是哥哥你從前喚他義父啊。好歹養育我們長大…我…”

百裏汀嵐黯然。

玹卿動作一頓,舌尖抵抵右腮:

“忘了吧。莫要引火上身。我去找阿姐練功夫,你來不來?”

她麻溜地站起來:

“來!肯定來!我倒要體會體會王女的槍法!”

玹卿笑一笑,提刀,俊秀的麵龐難得浮上真心的微笑:

“夫人屆時興許也要複活,我們靜靜等著就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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