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歡怏怏的回了平江,考慮再三,他還是決定承包生物研究所的下屬工廠。

因為是生物研究所的員工,他隻要承諾未來分批償還債務,並負擔人員工資和福利就可以了,承包費少的可憐,相當於一個零首付的長期貸款。

夏侯歡手裏的錢不多,可膽子夠大,他嘴裏念叨著“沒有張屠夫,吃不了帶毛豬”的話,在沈平輝麵前把承包的單子給簽了。

接著,夏侯歡又請了幾名相熟的研究員,開始攻關蒸發結晶器。

他也考慮過選另一種儀器來生產,然而,儀器市場終歸是個小眾市場,抄襲已有的國產貨,天然就有一個更強的競爭對手,而抄襲已有的外國貨,天然就有技術瓶頸。

最終,找來找去,夏侯歡手裏最適合的圖紙還就是楊銳的蒸發結晶器。這東西出乎他意料的先進——假如確實如圖紙標識的那樣。

為了證明它的先進,夏侯歡等人徹夜研究,批量生產可不同於少量自製,機器的每一個步驟都要有據可循。

然而,四五個專業人士研究了一個星期,卻是越研究越頹廢。

結晶器內部要形成螺旋形循環,進料必須是切線方式,設備的高度和直徑的比值要大,同時還要注意液麵高度,一環扣著一環的結晶器看似簡單,最終的成品卻要求具有二重循環,一個是物料形成的螺旋主循環,一個是下部溶液被加熱而產生的氣泡返回液麵形成的渦流循環……

任何一點的變動,都會影響到結晶器製造的結晶質量。

夏侯歡等人有自信做出一台70%或者80%設計水平的結晶器,但這種結晶器和國內目前的主流產品已無甚區別,顯然是不劃算投放市場的。

又堅持了三天時間,夏侯歡還憋著一口氣,他請來的有機化學研究所的研究員卻放棄了,說:“重新算一遍太複雜了,得請圖紙作者把原始公式拿出來,這麽多的流體和波形,全用手算,非得幾年不可。”

“咱們自己算的不是也挺好的嗎?要不然,我再找幾個學生,幫咱們算?”夏侯歡望著桌上的兩疊稿子,言不由衷的說。

他這幾天也在回想與楊銳的見麵,作為一個會看人的生意人,夏侯歡確信楊銳是有獅子大開口的意圖的。

確定了這一點,他寧願自己辛苦一些,也想先拿出點成果來。拿出了成果,就證明自己是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的,楊銳的要價應當會緩和許多。

相反,拖的時間越長,越拿不出成果,楊銳的要價越高。

卡在這個死循環裏麵,夏侯歡也有點無可奈何。

辦公室裏略有些悶熱,擠作一團的研究員都放下了紙筆,一位兩鬢發白的研究員揉著太陽穴,道:“你再找20個學生來,也不好說今年能不能算出來,咱們現在才把要算的地方分解出來,你看看,這就等於是全是題目,就這麽多。”

和床一樣大的寫字台同時供三個人用,上麵的草稿怕有數百頁。

另一人也想放棄了,讚同道:“大一大二的學生都沒有開始學流體力學呢,懂結晶熱力學的就更少了,你要找學生來算,我們還得把這些題目再分解出來,倒成純粹的數學式子……”

“說來說去,還是得找楊銳?”夏侯歡問。

“找他最快,要不然,我們就繼續算唄。”兩鬢發白的研究員拿出了對付單位的招數。

夏侯歡立刻妥協,請人是要花真金白銀的,低頭算什麽。

轉念一想,不對啊,找楊銳低頭,好像也要真金白銀。

“總得給我點什麽吧,隨便什麽能拿來說的?”夏侯歡哀聲。

幾個研究員互相看看,還是年紀大的這位翻出了兩頁紙,遞給夏侯歡,道:“這是主循環分解出來的,不過,人家要是設計者,你可別想靠它蒙混過關。”

“我知道。”夏侯歡頓了一下,問:“設計者的水平應該很高吧?”

“肯定啊。”

“你們估計,能有多高的水平?”夏侯歡試探的問。

“怎麽也得是外國的高級研究員吧。”

“咱們拿著圖紙算都這麽費事,你想設計它得多麻煩,怎麽都得一個研究所來攻關。”

“要麽就得用計算機之類的,外國的計算機應該好申請一些吧。”

幾個研究員你一言我一語的,給夏侯歡勾勒了一個強大的學術形象。

再對比自己見過的楊銳,夏侯歡心裏有了譜,暗道:雖然長的挺好,但畢竟是個學生,指不定從哪裏看來的圖樣……不過,他應該藏著關鍵公式吧。

夏侯歡自覺想明白了,將那研究員給自己的主循環分解仔細看了一會,又問了一些不明白的要點,這才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準備前往西堡中學。

翌日。

午後。

夏侯歡麵帶笑容的來到西堡中學。他穿了西裝,打了領結,像是個參加舞會的翩翩……管家。

雖然在楊銳看來,夏侯歡穿著這麽一身到學校來有點“魏振學”,但以80年代的標準來說,夏侯歡此時穿的是最潮的正裝。

同時,夏侯歡也以自認為最帥的姿勢,將手裏的兩頁紙拿了出來,道:“圖紙的大部分,我們已經算完了。”

“恭喜……”楊銳看都沒看一眼,自顧自的閱讀著信件。

“楊指導不信?”夏侯歡傲然打量著楊銳的實驗室,緩緩道:“我請了省裏最好的研究員,一個多星期,就把圖紙的關鍵部分給弄出來了,我這次來,就是想把剩下的部分要過來,免得耽誤進度,您要是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我最近確實有點缺時間,你看,這不是就論文的回執來了。”楊銳還是沒看他拿的草稿。

一個星期解出主循環的公式,楊銳首先是不信,其次,他也不在乎。

因為他發往國外的論文有了回信。

前前後後兩個星期的時間,就有了回信,通常意味著兩個極端:極大的可能通過和幹淨利落的否決。

楊銳得到的答案是意料之中的通過。

盡管如此,他還是免不了感慨萬千。

他這次投稿的可是標準的sci期刊,影響因子1。2,放在研究生時代,也是能畢業的成績了。

不是特別強的大學和特別強的專業,正常學生讀三年研究生,有這麽一篇論文,就算是沒有虛度。

楊銳第一次得到類似的成績,忙活了差不多8個月的時間,其中四個月的時間就耗費在了修改上麵。

國外的期刊,除了通過和不通過兩個選項以外,通常還有修改後通過,修改後考慮等回答。

如果是前者,自然是值得慶賀的,即使是後者,也意味著通過的幾率大大增加。

但是,期刊要求的修改,往往來自於評審,也就是同行業的大拿們的問題。作為一名研究生,要使對方滿意自己的回答,殊為不易。

若是遇到修改再修改,更是伊人憔悴——不像是發表論文之初,到了這一步,除了勉力支持下去,也沒有其他的選項了。

然而,在記憶中如此艱難的過程,如今卻幾乎沒費什麽事的,被自己給完成了,楊銳也不由心思變幻。

此時此刻,楊銳甚至懶得敲詐夏侯歡。

夏侯歡哪能明白楊銳的心情,以為他在找理由呢,脖子伸的長長的,笑道:“您寫論文呢,我看看。”

楊銳身邊也沒有一個適合的人來分享。學生們不懂什麽是sci,就知道外國人的雜誌什麽的。他家裏人更喜歡馬列,卻不喜歡英文。

魏振學倒是個適合的炫耀對象,但是,向這樣一名逗大叔炫耀,所能得到的歡樂逗是很少的。

反而是夏侯歡,懂一點學術,認識又不熟,像是個人物,明顯適合炫耀。

於是,楊銳沒有阻止夏侯歡。

要做學術牛人,就得出名,讓他看了也就看了。

如此一來,夏侯歡就看到了楊銳得到的回信。

一篇英文的回信。

夏侯歡集中精力,才找到了幾個自己認識的英文單詞,其中有一個,就是“通過”。

“你新寫了論文,要發表了?”夏侯歡懵懵懂懂的問。

“已經發表了,下個月大概就能見到樣書了。”

“外國期刊?”

“嗯。”

“叫in……什麽的名,我記一下,也沾沾光。”夏侯歡刷刷的將一長串的名字給記了下來,然後悄然收起桌上的稿紙。

情況,有點出乎意料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