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真, 你玩我?”
言執咬牙切齒的聲音貼近震動她的耳膜,言真眉尾一挑,音色被山間的寂靜包裹得清冷而縹緲。
“誰準你這樣跟我說話。”
“你……”
對麵還想再說什麽, 但被一片雜音阻斷,刺耳的嗚鳴持續了兩秒, 通話很快被迫中斷。
言真看一眼右上角空格的信號標識, 唇角微抿, 鎖了屏幕,繼續低頭整理照片。
山野空寂, 不比城市裏車水馬龍。
樓下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讓言執的後槽牙幾乎咬碎。
他盯著手機上顯示隻持續了三分鍾的通話記錄,周一晚間在車裏的那些繾綣時刻現在一幀幀回放,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那麽反常,怪不得她說她在補償。
因為她要離開幾個月, 還是以這種不辭而別的形式!
他麵色陰冷地一遍遍重播她的號碼,手機裏傳出永遠是機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剛才那個男人驚訝的聲音猶在:‘……這麽遠?’
這麽遠是多遠,離這兒十萬八千裏?
悶燥堵在胸口, 他猛地扔了手機。
黑色的機身在沙發上彈了一下然後磕在地毯上,聲響不大, 但即便隔著地毯, 屏幕右上角也出現了蛛絲一般的裂紋。
他麵朝著陽台外凜然的夜色, 北風呼嘯著拍打著窗欞, 從縫隙裏泄露進來的風聲尖利如同鬼嚎,客廳裏暖色的主燈也失去了溫度,周遭所有一切都變得冰冷而沉寂。
矗立原地的少年被這冷寂的空氣纏繞, 黑眸裏沉浮的盡是冷戾。
他以為她隻是口是心非而已, 沒想到還這麽膽小。
眼前浮現女人清麗的身影, 他突然咧嘴,似笑非笑的弧度裏藏著冷然。
言真,你說你不害怕。
如果你不怕,又為什麽要逃?
*
采風之行非常順利,大自然果然是療愈人心的最佳場所。
脫離了城市,在這裏時間仿佛不存在,每天隻跟著日出和日落判斷一天過完,節奏慢下來之後,內心自然也跟著平靜。
言真起初在山裏住的半個月,感覺很好,偶爾手機有信號的時候,會收到言執發來的微信。
氣過之後是抱怨,抱怨之後是撒嬌,當這些通通得不到回複,他又開始新一輪生氣。
她從前不知道他是個這麽多話的性子,但看著那些碎碎念,莫名也覺得可愛。無論外表再如何成熟老練,他內裏還是個小孩子吧。
言真這樣想。
想著想著,她開始覺得之前的某些情緒,隻是庸人自擾。
她抗拒那種深層的親密關係,擔心他對她的感情紮得太深,她也會不由自主地深入,如果真的變成這樣,那也許之後會沒辦法爽快抽離。
她一直到現在都還抱著這樣的想法,任何關係和感情,短暫的愉快過後,都注定分離,既然如此,保持一定距離才是最安全的。
不過看言執的樣子,他大約也愛不到那個程度。
這麽一想,她後麵的半個月過得更好了。
臨近期末,言執給她發的信息少了些,然後越來越少。連齊說他真的來補課了,隻是時來時不來。
言真覺得這沒什麽,他肯去就是進步,至於勤不勤快可以另說。
連齊知道她在外麵采風,有心想跟她聊一下,但隔著電話,她清清淡淡的態度讓他總是沒有立場開口。他們之間脫離了言執,好像沒有其他話題了。
每次掛了電話,連齊都表現出一種意猶未盡的悵然。
言執每每進辦公室看見他這樣,都覺得好笑。
因為他在肖想一個他不可能得到的人。
他最近乖到離奇,仍然是那幅淡漠的樣子,但學校裏考試也好、補課也好,他都表現出了極高的配合程度。
連齊不知道言真給他下了什麽藥,但隻要學生肯上進,他這個做老師的沒有不幫忙的道理。更何況,他還是言真的弟弟。
補差的希望班之外,他時常將言執叫到辦公室來單獨開小灶。
學校裏有人開始謠傳,連齊即將成為這個啞巴的姐夫,那天言真來接他放學的事情也被解讀為姐弟互動。
連齊不知道這些風言風語是怎麽傳出來的,但有學生半開玩笑的問到眼前,他隻是揮揮手讓他們趕快走開,倒也並沒反駁。
放假前一天,學生跟老師都回家得很早,辦公室裏隻有連齊。
他在整理學生的成績分析報告,言執進來的時候,他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展開笑來,誇獎他期末考試成績有進步。
“你理科真的不錯,我跟言真……你姐姐說了,照這個勢頭保持下去,二本沒問題,運氣好一點也許能報個遠一點的一本呢。”
言執眉尾抬了抬,言真,叫的真親熱。
他隨手將補課通知書放在連齊辦公桌上,反正言真不在,他也沒有家長。
連齊會意,溫和道:“雖然放假了,但是你有什麽事還是可以找我,我手機號你知道吧?我再寫一個給你。”
他說著,撕了張便簽,低頭寫號碼。
寫到一半,有沉沉的男聲響起。
“你喜歡我姐姐。”
筆尖猛地一頓,便簽上飄逸的字體旁邊頓時留下一個突兀的斷點,連齊抬起頭來,臉上錯愕的表情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你、你……會說話?”
言執從轉進光明開始,無論是資料上還是日常學習生活,他都是耳不能聽口不能言,連齊同情他有殘疾,明裏暗裏關照他、寬容他,他那些自我的舉動,他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結果搞半天,他根本就是個正常人?!
仿佛沒聽見他的問題,言執微微彎腰,視線與他平齊,眉梢間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卻一片冰涼,“她是我的姐姐。”
少年黑眸中極強的壓迫感與似有若無的譏誚讓連齊怔了一下,聽出他的重音在哪兩個字上,他不由地皺起了眉頭,“我知道她是你姐姐,我……”
“電話。”言執涼涼打斷他,直起身來,修長的手指點了點便簽上那串數字,他咧嘴,開口盡是乖戾:“還是別打了。”
他是說別跟誰打電話,是他還是……言真?
連齊恍惚意識到什麽,困惑的目光與言執淡漠的視線在半空對撞,他毫無疑問地落敗。
少年雙手插進外套口袋,用那張無害美少年的臉給了他一個勝利者的微笑,然後一轉身:“拜。”
辦公室裏隻留連齊一人呆立。
*
寒假開始,再過不久就是春節。
PUSH連天的熱鬧搞得人手嚴重不足。
尹拓前段時間不知道跑到哪去,好長一段時間沒來店裏,前兩天終於回來了,言執將他叫到樓上辦公室,兩個人關起門來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出來,跟著尹拓就臉色凝重的又走了。
張顯有點擔心,這倆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麽鬼,之前他們可是從來不避著他的。
言執最近放假,基本上住在店裏。張顯得閑時問他跟尹拓在籌謀什麽,言執隻淡淡讓他別插手,也別問。
他姿態篤定,張顯一見他這樣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反正有他在麽,想來也出不了什麽大事,再加上他最近在談戀愛,也沒剩多少管閑事的精力。
是的,他跟何蓉在一起了。
剛開始看他跟何蓉在店裏出雙入對,言執還有點意外,他們好像才見過兩次?張顯嘿嘿笑得不好意思,說他們還在接觸階段。
接觸這個詞的定義很廣泛,廣泛到言執不小心看見他們的微信內容都不禁搖頭,提醒他要注意安全。
張顯比言執大三歲,雖然也才21,但這多出的三年,他可沒白過。某些方麵,他比言執懂。
言執也不多說什麽,隻是每次看見他跟何蓉抱著一塊出門,他就給言真打電話。
她最近換了個地方,信號好了些,至少每次打過去都能打通。但她有時接,有時不接。
不接的時候,言執就在辦公室裏抽煙,一根接一根的抽,抽的身邊煙霧繚繞,嗆得人直皺眉頭。
言真不在這一個多月,他開始幾天還氣焰高漲,對她這種先斬後奏的行徑異常不爽;後麵幾天在學校裏看見連齊,他更不痛快,她寧願給連齊打電話也不給他打。
又過幾天,他心裏越發憋悶,意識到她真的一時半會不會回來,他不想承認,但他確實有些慌。
他每個周末都回家,在言真的空房間裏一坐就是一晚上。
屋子裏有她的味道,畫冊上有她的痕跡,他一頁頁地翻,越翻越惆悵,想起她畫這些東西時的樣子,想她看他的眼神,心口堵著什麽東西,上不來下不去,梗得他又酸又脹。
他給言真發微信,一條接一條地發,但她連一條都不肯回。
悶燥感卷土重來,他又開始氣,氣這個該死的女人怎麽這麽無情!
一氣起來他就想抽煙,從煙盒裏抖出一根來,要點燃的時候卻又放下。煙臭味會蓋過屋子裏她的味道。
沒辦法,家裏抽不了,他隻能在這兒抽。
就像他不曉得該跟誰生氣,隻有跟自己作對。
一開始抱著的“看你幾時回來”的心態淪落到現在隻求她接個電話,這些時日以來,那些纏繞著言執令他無法安眠的東西已經一點點把他的驕傲全都磨幹淨了。
好在這個晚上她肯接電話了。
大約是已經睡下又被吵醒的,言真沙沙的嗓音帶著點不耐的冷淡,“你到底要打幾個才肯罷休。”
少年被煙嗆過的聲線帶著點潮濕的委頓,“那你回來。”
又是這一句。
言真耐著性子:“我說了過兩個月,你聽不懂嗎。”
他不懂。
不懂為什麽張顯跟何蓉可以後來居上、進展順利,明明他跟言真才是先開始的。更不懂為什麽他們可以天天出雙入對、如膠似漆,他卻要在黑夜裏獨坐。
他最不懂的是言真,為什麽她就可以這麽冷靜,這麽鎮定,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和困擾。
難道因為一開始是他先被吸引,所以就注定要永遠被動挨打嗎?
就算真的是這樣,他也不是不能挨打,隻要她肯回來。
黑漆漆的屋子裏一時無聲,電話那頭隻有異常清淺的呼吸擦過。
言真閉著眼等了很久他都沒有說話,被吵醒後的那點耐心徹底耗竭,她涼涼說一句:“我掛了。”就要掛斷。
“言真。”
她頓住,“嗯?”
“我想你。”
呼吸有那麽一個刹那是徹底停止的,言真睜開眼睛,江南水鄉的冬月灑在她的床前,那一地凝白的霜絲毫不冷,它們溫柔地爬上被角,握著手機的五指無知覺地收緊。
隔著電波,少年黯啞的聲線在言真耳邊輕輕震**,“言真。”
“我說,我很想你。”
作者有話說:
嘖嘖嘖,某人委委屈屈可憐巴巴得快要溢出屏幕了~
你不是拽嘛,再拽啊~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