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遊玩的這段時間裏, 任務五十五和任務五十六相繼完成,接下裏的任務隨之更新。

【任務五十七:所有百姓,人手一顆護體清丹。】

【任務五十八:派發辟穀丹, 組織百姓遷移到安全地方。】

清夢看著第二行字,托著下巴緊皺眉頭。

現在這個大陸已經漏成了篩子, 哪裏還有安全地方?

夜已經深了,江霽倒了一杯熱水端到清夢旁邊,默不作聲地放在桌子上,在她對麵坐了下來, 學著她的樣子,也托著下巴看著她。

他高高壯壯,做這樣的動作顯得幼稚可愛, 清夢看著他的樣子,沒忍住笑了出來。

她伸手撥弄著江霽的啾啾, 打趣道:“現在已經沒人再通緝你了,你還不打算束發麽?”

江霽深深地看著她,低聲道:“我等你為我束發。”

清夢一怔, 噗嗤一聲笑了,道:“你都多大了, 怎麽還要別人給你束發束冠。”

江霽卻固執地重複道:“我不要別人, 隻要你。”

清夢笑了笑,隨口道:“那萬一哪天我走了,不在你身邊了怎麽辦?”

這話說完後, 她想到了一些往事, 眉眼一黯, 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江霽神色一沉, 低沉道:“沒有這種萬一。”

他輕輕撫上清夢眉眼, 替她展平眉頭,輕聲道:“不要離開我,清夢。”

“不然,我就把你做成人偶,哪兒也去不了,隻能留在我身邊。”

他說這話的時候,係統的預警聲一直在清夢腦內震響。

【嘀!檢測到黑化值和崩壞值差異過大,請宿主及時調整!】

【嘀!檢測到黑化值和崩壞值差異過大,請宿主及時調整!】

……如此重複,沒完沒了,清夢把它靜音了才落得清淨。

對於江霽能說出這樣的話,她其實沒太大意外。

在外遊玩的這段時光裏,也許因為是日漸的相處讓兩人的關係變得更加親密,讓江霽的膽子也大了些,開始小心翼翼試探起她能接受的底線,偶爾,會說出一些占有欲強的讓她心驚的話。

他很了解她,所以采用了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一點點在她麵前展露自己真實的本性,讓她逐漸接受全部的他。

清夢拿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熱水,看著他,唇角含笑,反問:“你舍得麽?”

她聲音不大,卻好像錘子一樣重重敲打在江霽的心口。

“你舍得麽?舍得把我變成一個沒有感情、不會思考的死物麽?”

江霽倏然一僵。

良久,他收回手,捂著眼睛悶聲笑了一會兒,拿開手,眼眸裏盛滿無奈。

他歎息般說道:“你啊……”未竟的言語裏滿是妥協之意。

於是清夢知道自己賭對了。

再強的占有欲也比不過濃鬱的愛意,極致的愛意會讓一個人懂得尊重,而江霽,就是其中典型。

清夢再次伸手彈了一下他的啾啾,收回手的時候順手拽住了那根紅繩,用力一扯,紅繩便被扯散,江霽烏黑的長發披散而下,垂落在肩頭和後背。

清夢含笑看著他,溫聲道:“我來為你束發吧。”

……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給他束發。

清夢回憶著自己知道的內容,小心翼翼地為他梳頭,但是其實這種小心並不需要。因為江霽的頭發很順滑,他坐的也很老實,一梳就能梳到底,很輕鬆。

她剛剛就那麽一提,但是江霽竟然同意了。

於是在這深夜,就著月光,清夢來給江霽束發。

她的動作緩慢而認真,細致而周到。

江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銅鏡裏她的麵容,眼神專注。

清夢終於把那一頭如墨長發束好,看著鏡子裏英俊至極的青年,欣慰道:“星河真的長大了。”

從啾啾頭變成高立冠發,從十幾歲的青蔥少年到年近而立的青年,中間跨越了十年時光,將他雕琢得如玉如器。

月光透過窗棱灑在桌麵上,鍍了一層薄薄銀光。屋內燭光閃爍,桌案明亮,深處昏暗,色彩明暗交織,分界線模糊不清。

說不清江霽是什麽時候起身,又是什麽時候把清夢打橫抱起,放在了**,然後吹息大半蠟燭,隻留下小小一根,閃爍著昏黃的光暈,照亮了床簾上交纏的兩道人影。

月明星稀,燭光搖曳,一夜就這麽過去了。

清夢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還好,江霽懂得分寸,沒有做到最後。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很羞澀。

於是她勒令江霽今天不要跟著她,她要獨自靜靜。

清夢百無聊賴地在花園裏轉,一邊轉一邊思考昨晚沒有思考出的問題。

安全的地方。

哪裏會是安全的呢?

她無意間垂眼,看見了池麵上自己的倒影,右眼眼角下方有一粒小小的水滴。

清夢伸手撫上那粒小水滴,茅塞頓開,提著裙擺便朝淨空大師的廂房跑去。

……

“神女的意思是,讓百姓們都遷進洞天秘境?”淨空大師沉吟著道。

“嗯。”清夢鄭重地點了點頭。

若不是看到胎記,她險些忘了阿姊還留給她一個安全穩定的異度空間,完全由她掌控,算得上是大陸如今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會將秘境打開,但是需要大師派安全可靠的弟子進行篩選,絕對不能放任何被汙染的人進去,不論是仙門弟子還是普通百姓。”清夢嚴肅地道。

隻要有汙染,就藏著隱患,絕不能讓最後一方淨土也被隱患毀掉。

淨空大師同樣一臉嚴肅,鄭重地應道:“好,老衲這就去安排。”

清夢對淨空大師的能力還是十分信任的,當即放心地點了點頭。

在安排完洞天秘境的遣散事宜後,又一個任務更新了。

【任務五十九:分派任務,保護好百姓安全。進度:0】

這個任務和先前的任務都差不多,於是清夢召集了各大宗門的宗主,一起商討具體事宜。

忙起來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等送進最後一個百姓和仙門弟子,清夢已是疲憊不堪。

她和裏麵的人說完注意事項才出來,出來後,她看見了抱臂倚著牆的江霽。

他雙眼放空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雖然身體上很累,但是看到一直等著她的江霽後,她好像就沒有那麽累了,甚至還有閑心和他說笑。

“你剛剛在想什麽?那樣出神。”她問道。

江霽勾了勾唇角,聲音輕快:“在想你什麽時候可以答應我成親。”

清夢紅著臉,輕輕捶了他一下,小聲道:“就你貧,現在還在外麵呢。”

江霽大大方方道:“那有什麽,我愛你,無須遮掩。”

清夢心髒怦怦跳,正想說什麽,腦海中叮地響了一聲。

【檢測到任務五十七、任務五十八、任務五十九均已完成,現在公布最後一個任務。】

【任務六十:補天。】

清夢腳步一頓,仿佛被一盆冰水當頭淋下,渾身仿佛被冰裹住,一片讓人窒息的寒涼。

她渾身僵硬,頓在原地,無法寸進。

江霽發現了她的反常,擔憂地探了探她的額頭,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清夢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江霽探了她的額頭,發現十分冰涼,她的手也很冰,便脫下外袍,將她裹住,同時自己也抱住她,用自己熾熱的體溫熨帖她。

如此緩了很長時間,清夢才漸漸恢複過來。

她沒有回答江霽的問題,而是定定地盯著前方虛空中的某一點,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星河,如果某日世界崩塌了,你會如何?”

江霽沉思了一會兒,問:“會有很多人死麽?”

清夢遲緩地應道:“嗯。”

江霽便露出一個無奈的笑,輕聲道:“那我一定會死在我愛的、珍重的人麵前。畢竟,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事情會不會有轉機。我希望她活的久一點,再久一點,能等到那個轉機。”

清夢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在秋。

她決定以身殉天地的時候,決定把自己封印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麽?

她緊緊抱住江霽,緩慢而堅定地道:“不,你要自己活著,這樣愛你的人才會覺得值得。”

“江星河,不論遇到什麽,你都要好好活著。”

江霽皺眉看著她,聲音沉凝:“你很不對勁,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清夢不敢抬頭,她現在滿臉是淚,不敢讓江霽看見,於是保持著把頭埋在他懷裏的姿勢,悶聲悶氣道:“我累了,你抱我回去吧。剛剛的問題是很久之前有人問過我的,我剛剛突然想到問了出來,僅此而已,你不要多想。”

江霽沒辦法不多想。

但她不肯抬頭,他隻能先順著她的意,把她打橫抱起,穩穩地朝著廂房而去。

清夢趁機快速蒸發了眼淚,試圖偽裝成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她不知道江霽已經感覺到了衣襟的濡濕。

江霽一邊走,一邊在腦海中轉了千百種猜測,最後隻有一個最符合事實。

這個最終猜測讓他心底一沉,無邊無際地往下墜落,摔到萬丈深淵裏,摔了個粉身碎骨。

這個世界已經漏成篩子。

為了不耽誤進度,他們隻能在時間夾縫中擠出時間在一起。

爭分奪秒地相愛。

可是留給他們的時間還是太少太少了。

真的太少了。

江霽覺得渾身都在發冷,邁出的腳步成了機械動作,他宛如一個提線木偶,跟著清夢的指令動作,她讓回房就回房。

然後在房中枯坐了一整夜。

次日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從懷中拿出一片楓葉,輕輕捏成齏粉。

於是,一道溫和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好巧,這天是秋分。

江霽一夜未睡,簡單拾綴了自己後,便敲響了清夢的房門。

他臉上笑意輕快,把一個玉盒遞給她。

玉盒很大,分量不輕,清夢疑惑地問:“這是什麽?”

江霽笑著道:“給你的生辰禮,生辰快樂,清夢。”

他撫摸著她的鬢發,輕聲道:“祝你一生順遂,長命無憂。”

清夢好奇地看著玉盒,問:“我現在能打開麽?”

江霽笑著按下她的手,搖了搖頭,道:“現在還不行,等晚上吧,等晚上月亮出來再看。”

清夢疑惑地發問:“這個時間是有什麽講究麽?”

江霽的語氣似真似假:“嗯……是以前一個地方的習俗,據說在月亮出來的時候拆開,可以讓月神保佑,長長久久。”

清夢將信將疑道:“好吧。”

因為今天是她的生辰,所以她推了其他所有的事情,專心和江霽待在一起。

他們逛遍了大大小小的街道,走遍了被風親吻過的所有地方與鮮花盛開的所有地方。

在日暮西山的時候,他們在落日餘暉裏交換了一個纏綿的吻。

清夢退開些許距離,眼眸明亮,輕聲道:“謝謝你,星河,我今天很開心。”

江霽和她鼻尖抵鼻尖,啞聲道:“你開心就好。”

他眷戀地撫摸著她的眉眼,撫過她的臉龐,動作中充滿了克製的不舍。

但當時的清夢沉浸在離別的傷感中,沒有注意到這個動作其實是在和她告別。

在江霽回房之前,她破天荒地主動給了他一個晚安吻。

“晚安,星河。”她笑著說。

江霽也笑了,溫聲道:“晚安。”

他將她送回房,關上房門,腳步聲漸行漸遠。

清夢本想等他走了就起身,卻不知為何越來越困,眼皮根本睜不開,最後在**沉沉昏睡過去。

江霽靠在不遠處的柱子上,聽著她勻稱的呼吸聲,身形孤寂。

他在冷風中站了許久,才轉身離開。

他召出了許久沒有用到的水月劍,縱身一躍,踩著它飛上了高空。

清夢掙紮了很久才從昏沉的夢境裏醒來。

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時辰,因為太過著急,連鞋都沒來及穿。

窗外天色蒙蒙亮,距離她睡著大約隻過了兩個時辰。

但清夢的心仍是一沉,她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昏睡,看到桌案上江霽送的禮物,右眼眼皮瘋狂跳動。

她的手有些微顫抖,拿起了玉盒,緩緩打開。

裏麵是一套大紅的嫁衣,針腳密集,花紋繁複,華美至極,可以看出製作人的用心。

她雙手顫抖著捧起嫁衣,發現在它下麵還壓著一封信。

清夢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拆開它。

信的內容簡短,不長,寥寥數行,很快就能看完。

“致清夢:

展信悅。

珍重。”

落款是江霽。

也許是因為想說的話太多,不知如何開口,所以最終,他幾乎什麽都沒寫。

清夢一僵,抱起嫁衣衝出了房間,來到了江霽的廂房裏。

他的房間很整潔,一塵不染,看得出來有用心清理打掃過。

清夢對這個房間施加了時間倒流仙術,因為對象是死物,所以她很輕易地就看到了過去的景象。

她看到燭火通明,江霽坐在桌案前,手裏拿著毛筆,頓了很長時間才寫了一長段話,但是很快被他揉成一團扔在一邊。

他寫了第二封信,仍然是沒寫太多就被扔在一邊。

接著是第三封、第四封……

清夢走過去,撿起那些紙團,一一打開查看。

“致清夢:

展信悅。這套嫁衣是專門為你準備的,我做了很久,希望你不要嫌棄……”

……

“……你要好好活著。

我愛你。”

字不多,但字裏行間的情感卻炙熱滾燙。

她透過虛無的時間看著正在執筆書寫的江霽,看到了他臉上無聲的落淚。

若是愛意有聲,必然震耳欲聾。

她似是意識到了什麽,轉身朝外衝去,往上騰飛而去。

她在高空看到了半跪在水月劍上的江霽。

他無力地垂著頭,絲絲縷縷的金光從他的皮膚中透進去,在衣物之下消失不見。

清夢想到了一種可能,幾乎肝膽俱裂,猛地衝上去,拉開了他的衣服,看向他光.裸的後背。

期間,江霽一動不動,仿佛失了魂似的,任由她擺弄。

清夢手指顫抖,跪坐在地,目光震驚地看著他的後背。

水月劍中的金光組成了一道道細密的網,將他後背那塊天生的金骨捆縛在一起,正一點一點往外拖拽。

清夢忽然間想到了不知從何處聽來的一種說法。

“聽說累世都積攢大功德的人在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會出生自帶功德骨,有了功德骨的人啊,腦子靈光,骨骼清奇,修仙都會事半功倍。”

清夢手中出現銀光,想強硬地斬斷水月劍的那些金光,可是無果。

也許是因為被驚動,江霽終於有了動靜。

他抬起頭,目光虛弱而沉靜,看著清夢,費力地勾起一個笑,輕聲道:“你來了啊。”

清夢又驚又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江霽點了點頭,目光沉穩:“我知道。”

那天,進入楓林之後,穿著楓紅衣衫的女子溫和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初次見麵。我是在秋。”

他當時困惑而茫然,行了一個前輩禮,道:“拜見神女。”

在秋托起他,神情溫和,嗓音也是罕見的柔和:“不必多禮。”

她手一揮,便憑空多出一個楓葉搭成的桌子和兩個楓葉凳。

“坐。”她說。

江霽不安地坐下。

雖然這樣想不好,但是在傳言裏,在秋上神早已魂飛魄散,怎麽可能還能出現在他麵前?

在秋似乎是看穿了他心頭所想,平靜地道:“傳言沒錯,我確實應該已經魂飛魄散。”

她歎了口氣,放緩了語氣:“可是我放不下阿水。”

江霽微怔。

在秋定定地看著他,嗓音柔和:“我想和你聊一聊她。”

……

在秋和他說了很多關於清夢的事,從她剛誕生,到兩人第一次去凡間玩,到她有了第一個朋友,是個神醫,叫江南生。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江霽眼神微變,表情有些錯愕。

但他很快就收斂好。

在秋說,她的第一個凡人朋友是個神醫,叫江南生;第二個凡人朋友叫江居台,是個太傅;第三個凡人朋友叫江挽弓,是個保家衛國的大將軍……

在秋說,這些人,都是他的前世。

江霽沒能掩飾住驚訝,愕然地看著她。

在秋微笑著說:“你們很有緣分。”

那天,在秋和他聊了很多,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話好像都蒙著一層霧氣似的,朦朦朧朧看不清,隻有最後一段話清晰如昨。

她說:“你是萬年難出的天生就有功德骨的聖人,世人皆知麒麟骨肉可以補天,殊不知功德骨也可以。我知道我的想法不好,也知道這個請求對你來說很不公,所以選擇權在你手上。”

“如果你願意,就捏碎這片楓葉,我會告訴你該如何做。”

“很抱歉,給你設下這麽一個難題。但拋開神女的身份,我隻是一個姐姐,我希望我最愛的妹妹可以活下去。”

在秋說不出更多的話了。

她其實可以說更多的軟話,說更好聽的語言來誘哄、哄騙、威逼江霽,可是她沒有。

她隻是理智地闡述了現實,然後以一個姐姐的身份請求他。

她不想給江霽施加太大的壓力,所以隻說了這些。

然後最終,把選擇權遞到了江霽手裏。

思緒回籠,江霽能感覺到水月劍的神力正在把脊椎那塊骨頭緩緩抽離,莫大的疼痛讓他根本直不起腰,隻能無力地垂著頭,用手肘撐地,才不至於栽下去。

清夢眼淚大滴大滴往下砸,捧著他的臉,和他額頭貼額頭,泣不成聲:“這是我的職責,這是我的職責……”

江霽想抬手擦去她的眼淚,可是他太虛弱了,根本抬不起手,於是最終,他隻能親了親她的額頭,溫聲哄道:“既然我可以做,為什麽要你做呢。”

清夢哭喊道:“可是你抽了最重要的這根骨,你可能會沒命!”

江霽卻笑了:“你也說了,我隻是可能沒命,但如果是你,你一定會沒命。所以還是我來吧。”

清夢想要阻止他,但是她脖頸上的同心結卻亮起了柔和金光,形成一個護罩,籠住了她。

江霽第一次眉眼如此柔和,輕聲道:“我希望我愛的人可以是那個幸運兒。”

可以等到轉機,改變命運。

至於其他所有苦痛災難,他一個人承受就好了。

清夢突然化為原型,生生掰斷了自己的額頭正中的角,鮮血直流而下,她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邊哭邊笑,眼淚流淌,唇角卻勾起。

“那就讓我陪你一起承受斷骨之痛吧。”

江霽震驚地看著她,厲聲道:“你在做什麽!快住手!”

清夢神力動**,導致洞天秘境也動**不安起來,在雲層中若隱若現,裏麵人們的臉也若隱若現,充滿著驚恐、疑惑、震驚、擔憂。

她拽著這跟斷角朝江霽走去,這回,橫亙在兩人間的無形屏障終於消失了。

她順利地給了江霽一個擁抱。

江霽的骨頭已經被抽出大半,他仿佛回光返照一般有了力氣,顫抖著撫上清夢臉龐。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飛速流逝,等到功德骨被全部抽出的時候,恐怕就是他殞命之時。

不過他不後悔。

江霽看著清夢,喃喃道:“我死後,你……”

他想說什麽呢?

說我死後你要為我守節?可是他們甚至還沒有成親。

說我要把你做成人偶?可是他舍不得。

說你要長久記著我?可是黑發人送黑發人已經很悲哀了,不如相忘,忘記這苦痛。

於是最終,他隻是說:“你自由了。”

他咳出血,明明是笑著的,眼神卻悲哀如深海。

清夢泣不成聲,卻無法阻止。

這是江霽和在秋之間雙方自願的一場獻祭,她無力阻止。

雲層中的洞天秘境終於清晰下來,許多人都在望著他們。

“那是……誰?”

“好像是麒麟神女。”

“旁邊那個呢?”

“瞧著像是仙靈宗的少主,江霽。”

“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不知道。”

人們惶恐不安,數十萬雙眼睛盯著他們,想要尋求一個讓他們心安的答案。

清夢緊緊抱著江霽,卻無法阻止他生命力的流逝。

在功德骨被完全抽出的刹那,他的身體軟軟垂了下去,呼吸也驟然停止,心跳不再跳動。

清夢崩潰地抱住他,周身仙力瘋狂暴動,擠壓著雲層,狂暴到沒有任何人敢靠近。

功德骨在空中崩散,化為無數金色光點,鑽進了那些仿佛食人巨獸般的黑色縫隙中,然後,那些裂隙悄然合攏,無聲消失。

清夢手中的斷角化為了一柄劍。

這是她的本命靈劍,鏡花劍。

她抓過水月劍,強行和鏡花劍融合在一起,又取了兩把劍的劍鞘——那是她們的蛋殼。

她把這些融合在一起,融成了脊椎骨的模樣,融進了江霽的身體之中。

可是江霽仍然毫無反應。

他閉著眼睛,如果不是呼吸和心跳脈搏都已停止,簡直就像睡著了一樣。

清夢不信他死了,又拆出自己的肋骨,補到了新骨中,可是江霽還是毫無反應。

她崩潰失聲,緊緊抱著他,不住顫抖。

在一片寂靜中,清夢的身上突然分離出來一道虛幻的光影,她穿著楓紅色衣裙,給了清夢一個珍重的擁抱。

這是她僅剩的殘魂。

她這縷殘魂的任務是引導清夢完成補天,理應在完成最後一個任務後就煙消雲散。

可是她舍不得。

於是她偷偷多留了一縷殘魂,在一切都結束後,給了她最寶貝的妹妹一個最珍重的擁抱。

她將剩餘的所有力量都灌入江霽體內,輕快地笑了笑,無聲地道:“妹夫,這才是給你的見麵禮。”

說完,她的虛影便緩緩消散,再不留任何痕跡。

在秋徹底消失了,此後無論上天入地,再尋不得。

百姓們和弟子們看到了那些逐漸消失的裂隙,一個個詫異地睜大眼,爭先恐後地去看。

“真的沒有了!”

“修補完了!”

……

他們歡呼著,慶祝著,聲音震耳欲聾,和另一邊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

“感謝神女!”

“感謝江少主!”

一道又一道發自內心的、真誠的聲音出現,這些獲救的百姓們感激地看著兩人的方向,五體投地,不住磕頭。

清夢沒注意到,江霽的身上突然出現了許多細碎的彩色小光點。

那是來自被救人們的感激與信仰。

在秋的力量穩住了江霽的魂魄,勉力維持著他的穩定。

那些信仰重新塑造著江霽的身體,把他瀕臨破碎的靈魂重新修補了一遍。

山河震動,天地失色,在所有裂隙被補好的瞬間,江霽周身出現了一個小世界。

他睜開了眼,回抱住清夢,嗓音含笑,有著失而複得的驚喜。

他說:“我回來了。”

我說過要和你在一起,就永遠不會拋下你,哪怕隻有一絲可能,我都會掙紮著回來見你。

我從地獄回來了。

他閉著眼,緊緊抱著她,懸著的心才終於落回歸處。

百姓們還在磕頭。

言語無法表達的感激,他們選擇用行動來表達。

他為救數十萬人而死。

被救的數十萬人把信仰之力給他,塑造了一個全新的他。

萬人對他感激涕零,滔滔信仰之力如海般融進他的身體;天地間僅剩的唯一一個麒麟神女把仙骨分給他,於是他立地飛升,仙界跟著重新誕生。

一人一骨一條命,一花一草一世界。

一念一心一信仰,一言一行一為真。

山河浩**,天地間的靈氣狂卷而來,倒灌入江霽體內,讓他重獲生機。

他祭骨保眾生,而眾生以信仰祭他。

於是,山河俯首,他以凡人之身,成為萬年來第一個立地飛升的人。

為天地間獨一無二的仙尊。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