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活下去麽?]

如同泡沫般若隱若現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銀發的青年緩緩睜開眼睛,玻璃般的紫眸倒映著蔚藍色的天空,身體在起伏不定的洋流中漂浮。

就好像在做夢。

水波將他的長發梳理散開,困倦感一陣陣地襲擊著他的思緒。四宮佑月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仿佛所有的感知都開始消失了,而他就像一片即將破敗的殘葉,很快就被卷入湖底。

他分明記得他已經死了。

友客鑫城,一座聚集著欲望和財富的城市,也常伴著危險和死亡。

四宮家過分貪婪,弱小的體量搭配著與之不匹配的財富,落得這樣的下場也不奇怪。

四宮佑月反而覺得很輕鬆。

與其回到那片對他並不友好的大陸,還不如就這樣漸漸沉落湖底。那樣對他而言說不定是最好的結局。

他向往著死亡。

[居然一點活下去的欲望也沒有啊……]

那陣歎息聲無奈地響起,片刻後又繼續道:

[那麽我換個條件吧,我會讓你在另外一個世界好好活下去,你不必再承擔那些痛苦的過往,你可以重新開始你的人生。]

[睜開眼睛,四宮佑月,你該醒了。]

……

孤兒院的床板一點都不舒服。

年幼的孩子將玻璃窗拉上,他小幅度地咳嗽著,將柔軟的棉手套套在了小手上。

四宮佑月,今年12歲,艾森孤兒院裏被收養的一名平平無奇的孩子。

四宮佑月照常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間,他習慣性將所有的小東西全部都放置在抽屜裏。有時候隻是一些小物件,更多的時候會是一些無厘頭的東西。

比如說河裏的鵝卵石,路邊的一小塊形狀很漂亮的玻璃,一塊用透明紙包裹的水果糖……這些對於大人來說無關緊要的東西,四宮佑月都很喜歡。

他想要什麽東西的時候,一般大人們都會滿足他。四宮佑月性格好,長得可愛,也很聽話,沒有人不會喜歡這樣的孩子。

四宮佑月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根發繩,將那頭長發小心翼翼地在腦後紮成馬尾。那張漂亮的小臉微微揚起,紫色的瞳孔裏倒映著窗外的白雪。

這個地方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下雪,天氣總是很冷。

不過比起他原來的世界,四宮佑月更喜歡這裏。

雖然不夠繁華,但是基本吃穿住都足夠。他可以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除了……

[宿主,現在還不是盡情享受生活的時候。]係統的語氣很無奈,[別忘記了您的任務啊。]

“我知道呀。”四宮佑月眨巴著眼睛,“可是目標人物還沒有出現,我也沒辦法去完成任務啊。”

四宮佑月,作為一名平平無奇的念能力者,四宮家的欽定傀儡繼承人,在心安理得地死於強盜之手後,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按照係統所說,他要前往不同的平行世界去完成所謂的[白月光任務]。

他需要對守護的人付出一切,澆灌真誠,等到樹枝抽芽,長出甜蜜的果實,再任其采摘。

雖然說是任務,但是不付出真心,自然是無法獲得真心的。

如果他的所作所為真的能讓目標角色成長,四宮佑月倒也無所謂再多死幾遍。

[很快就會出現了,過段時間院長就會找到你,然後把目標角色帶到你的身邊。]係統無奈道,

[你要做的事情也很簡單。前期刷好感度,無論對方提出怎樣的要求都要盡力滿足他。這種事情對你而言應該很簡單吧?]

“當然沒問題。”四宮佑月笑了。

付出這個詞在他的人生中總是占據著絕大部分。

他的母親總會哭著求他留下,家族需要一個BOSS,一個足以被傀儡掌控的BOSS,一個作為靶子而存在的替身。

他本想離開,可他在乎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對家的眷念……這些東西牽扯著他的腳步,終於還是將他留了下來。

可最終迎接他的卻是死亡。

四宮佑月從來不後悔做過那些事情,如果放任自己的親人自生自滅,而他一人離開,反倒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了。死亡對他而言反而是解脫。

可神明確賦予了他的第二條性命,告知他可以選擇自己想要過的生活。

於是他有了新的選擇。

如果能選擇以最輕鬆的方式活下去,四宮佑月當然更想要活著。

“艾森先生,我已經把房間打掃好了。”銀發的少年敲了敲門,日常匯報了工作日程,

“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麽?”

“沒有了。”

那扇老舊的木門被緩緩推開,帶著腐爛木屑的氣息。中年男人緩緩推開了那扇門,視線向下,落在了四宮佑月的臉上。

紮著高馬尾的少年正站在門口,眸子裏像是閃爍著光,剛剛的清掃運動讓他的臉頰染上了一層緋紅,也讓原本蒼白的臉多了幾分血色。

才來沒到一個月的少年很快博得了所有人的喜愛。他的身上似乎天生就散發著容易讓人憐愛的氣息,隻要注視著那雙瞳孔,總會不自覺地想要多看一會。

“我們這裏來了新的孩子。”艾森戀戀不舍地將目光收回,同時將身後的孩子推了出去,

“你負責照顧他,這段時間我可能有些忙,橫濱那邊有些事情要我處理,到時候你也要來幫我點忙。”

“請交給我吧。”四宮佑月應下了,同時也看到了站在男人身側的孩子。

那是個過分瘦弱的孩子,他的手腕很細,似乎能從白皙的皮膚上看到血管流淌的痕跡。

他似乎很怕冷,寬大的披風將大半個身體都蓋住了,過長的黑發遮住了兩側的耳朵,蒼白的皮膚映襯著那雙瞳孔愈加暗沉。

就像是望不到盡頭的深淵,黯淡無光。

[費奧多爾D。]

那是他的名字。

也將是他在這個世界裏最為重要的[家人]。

“走吧。”四宮佑月半蹲下身體,主動握住了那隻冰冷的小手,

“我帶你回家。”

這個世界的構成和他原本的世界似乎稍有不同。

雖然是異世界,但是這個世界裏卻依舊有超出尋常的能力的存在,隻是從念能力變成了異能。

而四宮佑月的念能力在這裏也依舊起效。

他的能力是罕見的特質係,卻相當雞肋。

“能讓人產生好感的能力,完全沒有用啊。”

四宮佑月苦笑著看著自己的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對於實力強勁的人來說,這份力量彌足可貴,可對於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來說,這份力量就像是甜蜜的毒藥,會將他拉入深淵。

可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現在的他隻需要在有限的時間裏和目標角色培養感情便足夠。

名為費奧多爾D的孩子,因為念起來比較麻煩,他就直接叫對方費佳了。

雖然那孩子也不怎麽理他,他看著四宮佑月忙裏忙外,眸子裏卻隻有冷淡。

從開始到現在,他都沒有說一句話。

“要吃點什麽嗎?”四宮佑月問道,“或者出去走走?你應該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吧?需要我帶你四處看看嗎?”

還是不說話。

黑發的孩子宛若木偶般坐在那裏,他隻是盯著地麵發呆,也不言語。四宮佑月問了好一會,看他也不願意回答,隻好閉了嘴。

可能每個人都有些不好說的過去吧……

打掃完房間後,四宮佑月帶著費佳去了他的房間,和他詳細說明了這裏的注意事項後,四宮佑月帶他去餐廳拿了烤土豆和羅宋湯。孤兒院的夥食不算很好,但是也能勉強吃飽肚子。

四宮佑月忙裏忙外,也遇到了不少路過的其他孩子,他們都逐一和他打了招呼,笑著蹦蹦跳跳地離開了這裏。

“四宮哥!今天在帶新人呀!”

“真好,新來的孩子都能和四宮哥一起睡,好羨慕……”

“看上去好陰沉,有點可怕哎。”

……

不過,可怕嗎?

四宮佑月打量著身側的孩子,名為費佳的孩子怎麽看都算不上可怕。那張小臉雖然蒼白,但是也頗為精致,可以看出未來會是個美人胚子。

隻是他很少露出表情,所以才顯得陰沉了些。

費佳比他小了整整五歲,一個才六七歲的孩子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確實很奇怪。

這裏的孩子每到16歲就會被送出去,所以孤兒院裏年齡最大的就是四宮佑月。按照係統的設定,他應該是被艾森看中,才從橫濱的貧民窟裏帶回來的。

[橫濱。]

這也是係統給出的關鍵詞,按照他的話所說,這裏是他未來一定要去的地方。

可是他現在還在頭疼費佳不會說話的問題。

四宮佑月嚐試用不同的語言和他對話,嚐試著勾起對方的一點興趣,可惜全都失敗了。

“你來自哪裏?日本還是俄羅斯?”

“你喜歡吃什麽?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偷偷幫你弄到哦。”

“晚上一個人睡覺會害怕嗎?我可以陪你一起睡。”

諸如此類。

直到夜深了,四宮佑月領著費佳來到了他單獨的休息室,將他帶進去時,那個從未言語過的孩子終於伸出手,緊緊抓住了他。

準備離開的銀發少年詫異地轉過頭,便看到了那雙第一次正眼看著他的瞳孔。

“留下來。”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可抵抗的命令式口吻。

“為什麽?”四宮佑月困惑道。

“……沒有為什麽。”

他注意到費佳拽著他的手指不經意的攥緊,這股力量雖然小,卻足矣感受到拉扯的力度。

很顯然,他希望自己留下來。

“那好吧。”四宮佑月妥協了,同時又忍不住笑道:

“既然想的話就坦率一點嘛,別那麽扭捏,又不是小姑娘。”

於是他遭到了費佳狠狠的一記眼刀。

哎,現在的小孩都這麽別扭的嗎……

被窩很小,但是總是很溫暖。

費佳不像是會害怕晚上一個人睡的性格,或者他可能隻需要一個人形的暖爐來幫忙暖被子而已。

無論那種都挺好,四宮佑月完全不介意當個可移動暖爐。

黑發的孩子蜷縮在他的懷裏,睡得相當不安穩,也不知道他之前是遭遇了什麽。

在幫他換衣服的時候,四宮佑月發現了他手臂上的小型針孔,他內心隱約明白了什麽,卻什麽都沒說。

費佳不想聽,那他就不說。

將被子向上拉了拉,四宮佑月小心翼翼地攬住了孩子的身體。他沒有太多帶孩子的經驗,但是基本照顧人的方法還是知道的。

小孩子總會沒有安全感,擁抱是最容易給予人安全感的行為。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這麽做了。

單薄的身體隔著很薄的襯衫傳來心跳的律動聲,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次跳動都能聽的很清楚,四宮佑月任由對方緊貼著自己的胸口,手掌輕輕拍著對方的後背。

感謝他的念能力自帶被動吸引效果,也正是因為如此,費佳才會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難得主動貼貼了吧?

貼貼好啊!貼貼是好文明!

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抱著一隻柔弱的小獸。隻是這隻小獸身體依舊緊繃著,完全沒有放鬆下來。

四宮佑月將鼻尖貼近了些,嗅到了他發間殘餘的烤土豆的氣息。好聞的焦香味讓他不自覺地想起節日的夜晚,烤土豆的香氣透過窗戶向外,就連白色的雪也被沾染上的節日的氣息。

他閉上了雙眼,聽著那陣頗有節奏的律動聲墜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