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等兩人走後,郭可棠暗暗鬆一口氣,正想賞玩那枝新奇的鵝毛筆,一個人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人沒到聲音先到:“鄭家那小子還在不在?”

一聽到這個聲音,本是坐著的郭可棠馬上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對來人說:“回叔爺的話,鄭公子剛剛走了。”

說話的是府中的郭元直,現在郭府輩份最好的人。

奇怪,叔爺得了鄭鵬那個名帖,一直視如珍寶,這幾天都把自己關在書房欣賞、臨摹,怎麽突然跑出來了?

“走了?”郭老頭有些懊惱,隨後上下打量郭可棠,好像在找什麽。

一個女子,被自家長輩這樣打量,就是郭可棠也有點不習慣,忍不住問道:“叔爺,你...你找什麽?”

“姓鄭那小子,登門沒投個名帖什麽的?”

郭可棠明白自家叔爺要什麽了,估計聽下人說鄭鵬登門,急匆匆跑到來,十有八九是想要字,要知道他拿著上次鄭鵬登門投的名帖,把自己關在書房欣賞臨摹,幾天都不出來,聽到鄭鵬不在,就想拿個名帖欣賞。

“叔爺,這次鄭公子沒遞名帖,對了,他的字,真有那麽好?”郭可棠忍不住問道。

在經營上,郭可棠是一把好手,可對舞文弄墨不感興趣,在她眼中,鄭鵬的字就是好看一點,也沒多少特別,自家叔爺郭元直在魏州來說,也算是一位名士,特別是那一手字,鐵劃銀勾,在士林中廣受好評,有必要對鄭鵬那麽推崇?

“瘦挺爽利、側劃如蘭竹,剛勁中透著飄逸,有斷金割玉的氣勢,姓鄭的小子,雖說火候不足,但大勢已成,隻要他勤加練習,假以時日,必成大家。”郭老頭有些感概地說。

郭可棠本以為鄭鵬就是寫得特別一點,沒想到自家叔爺對他評價這麽高,有些不解地說:“叔爺,依侄孫女之見,鄭鵬就是一個有點小聰明、不求上進的市井之徒,說他能成大家,太抬舉他了吧?”

放著書不讀,跑去做讓人看不起的商販,到郭府的借完勢後又斤斤計較,根本就是那種圓滑的小商人行徑。

郭老頭一臉正色地說:“一個人習得一手好字,說明他有天賦和毅力,值得稱讚;要是一個人能開創一種字體,那不僅僅是天賦和毅力,而是天才,是開宗立派的大家,姓鄭的小子,就有成為宗師大家的潛力。”

看到郭可棠還是不相信,郭老頭主動替鄭鵬“洗地”(找理由的意思):“凡事要成功,必先經曆一番磨礪,孟曰,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為了讓自己的修為更上一層樓,有人隱居於深山、有人寄情於山水、有人流漣於煙花柳巷,鄭家這小子,在元城風平不好,到了貴鄉也淪落成小販,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朽木不可雕,某在書院第一次見他,也對他有成見,若不是聽他了作的詩和看到他寫的字,差點走了眼。”

詩如才,字如人,古代人認為寫字寫得好的人,差不到哪裏去。

聽到叔爺的評價,郭可棠也忍不住對鄭鵬肅然起敬:難道,鄭鵬故意作賤自己,就是為了鍛煉自己?

未來的宗師大家啊,要不,自己對他的態度,稍稍好點?

無巧不成書,就在郭可棠想是不是對鄭鵬更尊重一些時,在元城縣,也有人掂記起鄭鵬來。

今年入冬早,北風夾著寒意,天地之間帶著一種蕭索之意,天氣越來越冷,最後竟下起飄飄揚揚的小雪。

這是入冬的第一場雪,雖說下得不大,可一向喜歡附庸風雅的鄭老爺子命人在後園的涼亭設下酒席,讓鄭家子弟陪他賞雪,順便考察一下後輩的功課。

鄭家一直以豪門大族、書香世家自稱,賞雪考查功課早就成了慣例,為了應景,題材大多是梅、雪、竹相關,鄭家那些子弟早早就作了準備,一時間好詩、好句不時出現,全家人都沉浸於這種虛假的繁榮中。

多年沒有拿到功名,給自己留點希望也好。

鄭老爺子喝下婢女遞過來的一杯溫酒,老臉上出現一絲紅暈,心情不錯的他看到大兒子拿著一杯酒,心不在蔫,幾次送到嘴邊又放下,有點失神地看著外麵飄飄揚揚的雪花,酒涼了也沒喝,不由問道:“元家,看你愁眉不展,可有心事?”

鄭元家被老爺子點名,楞了一下,歎了一口氣,剛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一抬手把酒幹了,這才有些苦澀地說:“有勞父親大人掛心,兒...沒心事。”

自己的兒子,鄭老爺能不了解嗎,看到鄭元家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他想什麽了。

“啪”的一聲輕響,鄭老爺子把酒杯放下,有些觸景生情地說:“在想鵬兒吧?”

聽到老爺子開口,鄭元家這才有些擔心地說:“鵬兒自小沒吃過苦,走的時候身上沒錢,聽說貴鄉那宅子又年久失修,現在天寒地凍,也不知他吃得飽不飽、穿得曖不曖。”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唯一的兒子被放逐,還不能幫助,現在自己喝酒吃肉,錦衣玉食,也不知沒有一技之長的兒子過得怎麽樣?

不會淪落到街上要飯、或得了重病沒錢看郎中......

說到後麵,鄭元家眼圈發紅、語氣哽咽。

鄭老爺子想起長孫,也歎了一口氣說:“鵬兒在同輩中是最機敏的,悟性也不差,可惜沒走正道,可惜了。”

要提鄭鵬能把心思放在學業上,肯定大有前途,鄭老爺子一直認為,這麽多兒孫中,鄭鵬是最有希望光耀門楣的人。

聽到老爺子的語氣有所鬆動,鄭元家馬上說:“父親大人,鵬兒說什麽也是鄭家的骨肉,他離家這麽久,也不知過得怎麽樣,兒想去貴鄉縣看看他,也好叮囑他用心學業,爭取早日衣錦還鄉,還請父親大人首許。”

鄭老爺子正想表態,突然有人出聲道:“大父,不可,大伯這是陷你於不義。”

眾人扭頭一看,說話的鄭程。

“鄭程,你這話什麽意思?我什麽時候陷父親大人於不義?”鄭元家聞言大怒,指著鄭程大聲罵道。

坐在一邊的鄭元業佯裝生氣地說:“程兒,怎麽跟你大伯說話的,都是一家人,你大伯還能害你大父不成?”

麵對眾人複雜的眼光,鄭程不慌不忙站起來,對老爺子行了一個禮,振振有詞地說:“把大哥放到貴鄉縣自省,是大父的決定,還是當著列祖列宗和鄭家老少作的決定,要是朝令夕改,那大父的威信何在?大伯思子心切,我等理解,但也不能把大父推到風口浪尖。”

說到這裏,鄭程眼圈一紅,有些委屈地說:“我知道,在場不少人對我有些誤解,說鵬哥不在,以後鄭家就是某說了算,誤會,這絕對是誤會,當日大哥離開元城,就是我親自送他上路,離別是兄弟抱頭痛哭,你們很難理解我和鵬之間的兄弟情誼。”

鄭鵬離開時鄭程的確哭了,不過是被坑哭的,從春花樓出來,提著棍滿縣城找鄭鵬。

一想起小喬那慘不忍睹的模樣還有被坑的十貫錢,現在還有想哭的感覺呢。

說話時,鄭程說得情真熱切,不僅眼圈有些泛紅,語氣還帶著哽咽,不僅鄭元家看到有些不知所措,就是鄭老爺子也暗暗點頭。

比起鄭鵬,鄭程可是懂事多了,可惜就是笨了一點,沒讀書的天賦。

鄭老爺子看了看鄭程,開口說:“程兒,依你之見,這事應該怎麽辦?”

鄭程語出驚人地說:“回大爺的話,其實...其實孫兒一直打聽鵬哥的消息,聽說鵬哥狀況不太好,把隨身的財物全部變賣,賣錢後買了一個水靈的小婢女。”

話音一落,不僅鄭元家麵露失望的神色,鄭家老爺子的臉色更是陰了起來。

把他趕到貴鄉,就是希望他知恥而後勇,沒想到死性不改,就是變賣財物也要買個婢女享受,簡直就是沒救了。

鄭元家有些不死心地說:“小程,現在鵬兒過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