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沒看出喜,也沒瞧出怒,給鄭鵬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像高力士這種自小浸在官場上的人,早就學會喜怒不動於色,很難從他臉上捕捉到他的心境。

鄭鵬搖搖頭說:“範長德就是一個可憐的人,沒收好處,也不打算要好處。”

高力士沒有接上話,鄭鵬有些尷尬地繼續說:“這事發生後,長安的百姓先是覺得那個範長德活該,可是慢慢地,風向轉變了,特別是傳出範長德要被殺頭後,老百姓又開始同情起他來,說他罪不至死,還說高公公好威風,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什麽?這事灑家可沒插手,現在成了老虎屁股,是哪個田舍郎扯到灑家頭上?”高力士終於開口,語氣都有些不爽。

鄭鵬馬上解釋:“的確如此,不僅是老百姓在說,就是很多官員,也覺得是高公公要殺人立威,高公公,有句話叫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我的意思不是高公公怕他們,而是,這事有損高公公的聲名。”

“防民之手,甚於防川?這話有點意思。”高力士把玩著手裏的茶杯,頗有意味地說。

“是啊”鄭鵬應道:“百姓就是這樣,聽風就是雨,越不讓他們說,他們說得越起勁,其實公公也是人,沒必要妖魔化,像範長德這件事,本來就是酒後失言,性質跟小孩子打架差不多,給點教訓讓他長長記性就行,要是把他弄死,反而坐實公公睚眥必報的傳聞,不劃算。”

高力士是聰明人,聞言猶豫了片刻,最後有些鬱悶地說:“仲常那臭小子,一天天整那麽多屁事,差點把灑家都給坑了。”

沒有飛黃騰達前,高力士慘經家庭慘變,跟隨朝不保夕的主人艱難渡日,可以說曆經艱辛,他很清楚底層人物的想法,範長德口不擇言,活該倒黴,但罵名落在自己身上,這讓一心謀個好名聲的高力士不爽。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高力士自幼聰慧,性格也特別堅毅,換作別人受了宮刑,早就意誌消沉,甚至自暴自棄,然而,高力士不同,即使成了宦官,他也立誌成一名可以青史留名的宦官,有了這個誌向,他有意識地自己監督自己的言行舉止。

真是因一句酒後的胡話,就把別人整得家破人亡,傳出去肯定惹人非議。

最重要的,這件事並不是高力士吩咐的,他可不願意背這個黑鍋。

鄭鵬笑嗬嗬地說:“高公公,來,多吃點,宮裏山珍海味多,也不見過能吃上這種地道的小吃。”

高力士表了態,這件事也就解決,隻要孫仲常不咬著,範長德的事就好辦,看到事情解決,鄭鵬心頭一鬆,幸好高力士還是很給麵子,幾句話就把事情解決。

“是得多吃點,怎麽,一碟韭菜籺就想打發灑家替你跑腿?”

一個小人物酒後的胡話,高力士自然不會放在心上,自小做太監的高力士,對這些話早就產生免疫,不過有一點,無論在不在意,鄭鵬開了口,這個忙得幫。

讓鄭鵬欠個人情也好,反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不敢,不敢,就是為高公公的聲望著想罷了,這些韭菜籺管夠。”說完,馬上向櫃台招招手:“再來二碟韭菜籺,不是好的不要端上來。”

有了高力士出麵,孫仲常自然沒二話,刑部知道這件事朝野影響很大,那些公公們不再追究,也樂得大事化小,最後的結果就是範長德補上虧空、丟了官職,不過保住了性命。

不咬住不等於不介意,死罪可恕活罪難饒,要不然天天讓人罵,現在不知怎麽辦?

為了搭救範長德,範家早就傾盡家財,可以說除了一個地段絕佳的宅子一無所有,那一萬三千貫虧空還是鄭鵬替範長德繳納。

範長德回家當日,一家人一起到鄭家給鄭鵬千恩萬謝,然後很識趣地留下永業坊的地契,跟鄭鵬到官府交割清楚,回家收拾隨身物品,把宅子騰出來給鄭鵬。

“郎君,夫人,東西都收拾好了,還有什麽吩咐嗎?”老管家阿權走進來,低著頭說道。

阿權是範家的家生奴,對範家忠心耿耿,主人雖說落難,他還是恭恭敬敬,沒有任何異想。

家生奴從心就教導忠於主人,從小到大都是生活在同一個圈子,在他們心目中,沒有叛主這種思想。

範夫人揮揮手說:“也沒什麽可收拾的,把東西裝車吧,我們兩人在這裏坐一會再出發。”

眼看就要離開生活一輩子的地方,心裏有些不舍得,此刻,範夫人也很迷茫:家沒了,身上沒錢,丈夫也丟了差事,以後這日子怎麽過?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沒人聞,家道中落,親戚早就少走動,有的怕範夫人開口借錢,來往的更少,這次僥幸出來,也不知哪些太監還會不會打擊報複,誰也不敢跟範家走得太近,現在就是想投靠,也不知可以投靠哪個。

“夫人”範長德突然握著範夫人的手說:“都是我不好,連累你了。”

“夫君,這是什麽話”範夫人一臉正色地說:“一家人不說二家話,隻要人沒事,比一切都重要。”

頓了一下,範夫人有些擔心地說:“奴家擔心的是,眼下何處可以安身?”

範長德長歎一聲,開口說道:“這事為夫早就想過,出了這件事,長安怕是不能待了,我有一個好友,姓楊,名玄璬,前些日子,托我找一個教書的先生,教導楊氏一族的子弟,遙想當年,某也是公認的才子、當朝進士,不如就去做一個教書先生,洛陽是東都,繁華不比長安差多少,夫人你看如何?”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奴家全憑夫君吩咐。”範夫人柔順地說。

二人直在商議間,門外傳來老管家的聲音:“郎君,夫人,黃三在門外求見。”

範長德苦笑一下:“看,這麽快就來趕人了。”

“夫君,千萬不能這樣說”範夫人一臉正色地說:“沒有鄭將軍,我們夫婦怕是要陰陽相隔,說好鄭將軍出麵,讓那些公公不再追究,宅子就一文錢賣予給他,可鄭將軍主動替夫君填了那一萬三千貫的虧空,大恩大德,我們就沒齒難忘才對,再說宅子既是易主,趕字又從何說起。”

頓了一下,範夫人繼續說:“其實是奴家請鄭將軍派人來接收的。”

對於鄭鵬,範夫人發自內心的敬佩。

要知道,張仲常揚言就是金山銀海也沒用,托了很多人都沒用,沒想到鄭鵬不僅很快擺平,還主動拿錢填實戶部栽在範長德身上的虧空。

實在不能再挑剔,人走了,也該通知別人來接收。

“是,是,夫人說得對,是為夫沒了氣量。”範長德嗬嗬一笑,也不再反駁。

說完,範長德揮揮手說:“有請。”

很快,黃三走進來,恭恭敬敬走進來行禮。

“你是黃三是吧,請轉告鄭將軍,我們這就把宅子騰出來,一會就可以接收。”範長德主動說道。

黃三微笑地說:“兩位不要誤會,小的不是趕來收宅子的,我家少爺發話了,要是沒找到合適的去處,兩位暫住在這裏也行。”

“有勞鄭將軍掛心,我們準備去洛陽投靠朋友,行李都裝馬車了,馬上就走。”

黃三點點頭:“我家少爺有事不能來,讓小的帶話,祝二位一路順風,對了,這是我家少爺給二位的送別禮,請兩位一定要收下,不妨礙二位了。”

說話間,黃三把一個小箱放在桌麵上,轉身離開。

箱子也不知裝什麽,感覺挺沉的,黃三抱的時候有些吃力,放在桌麵時,還發生悶響,範長德好奇地打開一眼,不由眼前一花:裏麵鋪了一層黃澄澄的金條,還有一疊櫃坊的憑票,憑票全是存錢的憑據,用憑據就可以到櫃坊取出現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