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幕

1、一位男士的講述

奧布維·維薩,這個名字如同夢魘。我隱隱約約的覺得,不,如今是肯定,他早已死在那個恐怖之夜。那晚的事情,即使過了幾十年,也從未從我頭腦中抹去。我時常從夢中驚醒,呆呆的坐上一晚,耳中回蕩著他以及那些可怕東西淒厲的尖叫。每每夢到那些醜陋扭曲的藤條和古怪的惡心的青苔,都會使我不停地顫抖。我無時無刻不擔心著,唯恐那晚的經曆再次降臨,擔心著它們終究還會找上我……

奧布維與我在倫敦上大學時便已是摯友,畢業後,他運用出色的頭腦逐漸積累了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這種成功讓我這種靠著微薄工資度日之人望塵莫及。在一番打拚後,他從英國回到了澳洲,在庫米亞蓋了一棟石砌的別墅,從他給我的信中可以充分感受到他的自豪,那是他夢寐以求的安身之地。

當蜿蜒的薔薇花爬滿凹凸不平的牆壁時,奧布維向我發出了邀請,邀我至家中做客。

到達庫米亞的時候已是黃昏,秋季的冷風捶打著冷峻的山脈,夕陽的餘暉撒進山穀中央的樹林。那時,這裏還十分冷清。

奧布維欣然來迎接我,我們沉浸在許久不見的喜悅中。

到達別墅時已入夜,奧布維等不急讓我欣賞他特意在屋前新修建的高大水池,冰涼的泉水從地麵湧出,從天使雕像的身上滑向鏡麵般的池中,銀白色的月亮倒映在平靜的水麵上,這是大自然與人類創造的一個奇跡。我不由得感歎仿佛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如此怡然自得又如此的寧靜安詳,內心一片滿足。

美妙的歡聚過後,我們來到他驕傲的書房。他站起身來到橡木與大理石打造的吧台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又給我倒了一杯榛子酒。推杯換盞,我們天南海北的聊著,奧布維得意的向我訴說著他的計劃,講述他選擇這片土地的原由。

他開始給我講了個故事,一個有關附近一片森林的故事。

據說,前方的樹林中心處有一塊條紋奇特、體積巨大的岩石。土著人稱它為彎月岩,從遠古時期就矗立在那兒,當地很多人相信那是塊從天空中掉落下的神石。很久之前,早在英國殖民者到達的之前,彎月岩是土著人祭祀月亮之神的地方。每當滿月之際,石頭四周總有許多螢火蟲上下左右的飛舞,有時還能看見綠色的火球,土著人相信綠色的火球是被供奉的祭品的靈魂。他們在彎月岩上畫滿了各種樣式的繪畫,表達著自己對於神靈的敬畏與崇拜之情,久而久之,連同那片森林也一起神秘起來。

在澳洲原始民族神話中,艾因加納為創造神,世界開始之初,隻有艾因加納一個生物,它先後創造出了天空、海洋、大地與生物,最後創造了人。但隨著時間的變換,人類開始想要反抗造物神,艾因加納為了懲罰人類,在人類的腳跟上綁上了一條無形之繩索,一旦放開,人類則會死亡。在當地的傳說裏,造物主被賦予更為殘忍的角色,據說,一旦有人對神靈不敬,就會遭到造物主艾因加納的懲罰,它會一層層削去人類的皮膚,然後用炙熱的炭火灼烤。它還會剁去人類的雙手,並讓無數的驅蟲前來啃噬。最後,被詛咒的人類將永遠無法站直,佝僂著過一輩子,身上會散發出惡臭並流出惡心的膿液,皮膚的傷也永遠不會愈合,這是艾因加納給人類的最重的懲罰。

聽過這一席話,我不禁想起了在愛爾蘭的許多島嶼上也記載著關於月亮神的傳說。

看我如此津津有味的傾聽,奧布維突然提議在明天的夜晚與我一起去一探究竟。他說彎月岩白天和普通的岩石沒什麽區別,隻有當夜晚來臨,巨石吸收了月亮的能量,才會變化為神的化身,才顯露出它原本的樣子。

其實,我並不讚成他的做法,雖然我的確充滿好奇,但是深夜的樹林怎麽想都不是很安全。遺憾的是,奧布維是出了名的倔強,最後我無奈的答應了他的要求。

話題結束後,已是深夜,奔波了一天的我無比困倦,奧布維帶我來到了客房,一間大理石與木頭打造的標準的英式房間,精致的裝飾壁爐,考究的家具,暗紅色的地毯踩上去柔軟舒適。來到陽台放眼望去,四周的一切盡收眼底,那片樹林,樹林遠處的平原丘陵,以及零零點點的房屋,我借著皎潔的月光俯瞰著這難得一見的景色。

之後,我便躺在床上,沒過一會兒已昏昏沉沉。在臨睡去之時,萬籟寂靜的夜中,我似乎聽到了一種莫名的歌聲,旋律悠遠幽長,這是否就是土著人祈禱時的歌聲,我帶著這樣的疑問進入了夢鄉。

等我再次醒過來,日光取代了冷峻的月光,穿過了陽台射了進來。昨晚聽到的奇怪幽幻的歌聲,仿佛還回蕩在耳邊。

那真的隻是一個夢嗎?我不禁在心中產生了疑問。

白天過的很平靜也很快樂,奧布維還想更進一步設計他的宮殿。等我找到他時,他正在全神貫注的集中在那龐大的計劃之中。現在想想,我多希望他能就這樣一直撲在他的計劃裏,甚至可以永遠不出來,至少他可以幸福的活下去……

不知不覺,夜晚悄悄降臨。半夜時分,我在屋內來回踱步,等待著奧布維。焦躁中我跑到了陽台,望向遠處的樹林與丘陵,隻希望能稍稍趕走睡意以及不斷湧出的不安。

突然,昨晚歌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卻如細針刺痛著我的耳膜,使我痛苦無比。奧布維找我時,我正蹲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掛滿了臉頰。雖然奧布維滿心疑惑,幾次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我始終說不出口,應該說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方才的歌聲到底是怎麽回事。

幻聽?可能吧……

我們輕輕的走出了房門,走下了樓梯,走過了還在噴湧著冰涼泉水的水池,走進了那片茂密、在月光下無比詭異的森林中。究竟走了多久,我已記不清了,我隻感到無名的恐懼在我內心中逐漸膨脹變大,壓得我幾乎無法呼吸了。

當月光再次在我麵前照亮時,我被眼前的景色震驚了——呆呆的站著,無法思考,若不是奧布維拽著我向前走,我可能會一直站下去。

在綠油油的草地中央,一塊巨大的石頭矗立在月光之下。石頭真的很巨大,也很厚(重),我瞬間明白了為什麽說是天上的隕石,它那些美麗的條紋在月光下變換著形狀,時不時的閃爍著淺綠色猶如星辰般點點熒光。我此生第一次感到石頭竟也可以美到如此,美到令人窒息,美到讓人顫抖。內心中的歡愉支配了我的感官,瞬間忘記了恐懼,忘記了此行的目的,隻想就這樣一直看下去…看下去。

怪異的歌聲再次從我耳邊想起,將我拉回了現實。不光是我,連身邊的奧布維也聽見了同樣的歌聲,他用懷疑的目光環視著四周,試圖找尋答案。

我們循著歌聲繞過石頭,向森林深處走去。那應該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愚蠢的決定,因為所看到的奇景遠遠超過了我所能想象到的一切。陰暗的原始森林中一抹鬼魅的火光,刺眼且詭異,身著黑色長袍的“幽靈”們緩緩地像火光接近,又突然散開,隨後不停的旋轉,看上去正在進行著古老而又神秘的儀式。伴隨著口中刺耳恐怖的樂曲,他們揮動著臂膀,又像是野獸般在地麵上爬行,身體摩擦著地麵。

而我們卻瞪大了眼睛,躲藏在暗處,努力抑製不發出聲音,努力不進入到混亂的狀態。借著紅色的火光,“幽靈”們清晰的顯露在我們麵前,他們都有一張幹癟醜陋扭曲的臉,眼窩深深的凹陷,個個佝僂著上身,**出的皮膚潰爛發暗,黃褐色的膿液不斷流出。他們的雙手潰爛,已經到了能看到白骨的程度,從長袍中露出的粗壯的小腿,那猶如被野獸啃噬的傷口看著觸目驚心。

恐怖的歌聲持續著,我感到頭腦已然麻木,任何所學的科學知識都無法支撐我。我們很清楚,此時的頭腦已接近癲狂。頭腦的混亂讓我無法支撐身體的平衡,不禁腳底一滑,而奧布維也同我一起癱倒在地。

聲響驚動了隊伍最末尾的人,瞬間所有人停下了動作。他們慢慢的移動,緩緩地轉過身來,那一張張可怕惡心的臉麵對著我們。緊接著,我聽見了一陣完全不像是人類所發出的尖叫,尖叫聲讓我眩暈,到今為止,我都無法尋找一個恰當的詞匯形容當時的感受。

我們站起來,發了瘋似的向來的路上狂奔,任憑周圍的樹枝劃開衣服,劃破皮膚都沒有絲毫停歇。

一陣狂奔後,我衝出了森林,衝出了那恐怖之地,飛奔回到宅邸,像個瘋子一般闖進了別墅,大喊大叫直到家中人發現了我。事後我才知道,那晚我始終不停呻吟,並且發出接近野獸般的喊叫,直到醫生給我打了鎮靜劑後才稍稍安穩了些。

但……回到那棟別墅的隻有我……

第二天,警方找遍了林中的每個地方,可還是沒發現奧布維·維薩的身影,連屍體都沒有找到。他就這樣消失在了那個詭異的夜晚,時至今日也不知所蹤。

從此,我反複思考,回憶著那晚的點點滴滴,我隻依稀記得他粗重的喘息聲,和不知是否是他發出的一聲淒厲的慘叫……

2、聖底波拉的幽魂

深秋的夜晚,星期六,身在庫米亞的聖底波拉修道院宿舍的安娜院長合上了看了大半的書,她站起身,美美的伸了個懶腰。明天的課還有一部分需要早上一早準備,所以今天她要早點睡覺。安娜院長走到書桌前,翻開有些發黃的筆記本,擰開她最喜歡的那隻深灰色鋼筆。她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卻是喜歡在心情好的時候寫上幾句,有時候是幾行詩,有時候是短短的抒情散文,還有時候直接將書中喜歡的句子寫下來。這種變換的記敘風格她很是享受。

粗重的鋼筆摩擦著紙張發出頗有韻律的特有的歡快節奏。書桌旁,厚厚的一摞書擋住了台燈射出的光芒。安娜院長停下筆,把最上層的幾本書拿開,順手放到了另一側。可沒過多久,她又感覺胳膊伸不開,就又把它們挪了個地方。

黃色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那張臉已被時間刻上了抹不去的印記,在發絲之間還有幾縷幹淨的白發。她已經在這個修道院裏待了大半輩子了,從一名虔誠的少女變成了老態的婦人。她的生活在外人看來或許會乏味,可精神上的滿足令她心甘情願的拋下一切,將自己奉獻給上帝。在安娜院長的世界裏,這裏就是她的全部。

此時,聖底波拉修道院蕭條的景象浮現在她眼前。這裏……大概快要不行了吧……

安娜院長並沒有太過傷感,她明白任何事物都會迎來終結的一天,無論是有生命的還是無生命的。

想到這兒,她側了側身,看著這間房。她在這兒住了許久,久到自己也記不清是二十年還是三十年。房間不大,也不算是小,一個人住綽綽有餘。寒冷的天氣,屋子裏十分暖和,大概是教區資助的暖氣發揮了作用,那可是個好東西。因為年深月久,牆上的壁紙早無往日一般光鮮奪目,發黃的顏色讓整間屋子呈現出種淒涼。因為是老式建築,屋子裏自然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麽樣式的壁爐,安娜院長從來沒用過,也不知道怎麽用。一到晚上,空洞的壁爐裏黑的如連接著地獄的入口,在她年輕的時候經常被嚇的睡不著覺。靠在壁爐不遠的地方是一張精巧的木質矮桌,上邊擺著個白底繪有藍色蝴蝶花的花瓶,到了花開時節,安娜會采一些野花回來插進去,有了新鮮色彩,屋子會立刻變得富有生機。在屋子裏,她最滿意的就是那張新的巨大棉布印花沙發,年紀大的自己越來越離不開它,柔軟的坐墊仿佛有種吸力,讓她坐上就不想再起來。

咚,咚!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安娜院長的回憶。她示意了一下,門輕輕的打開,探出一張年輕稚嫩的臉龐。

“怎麽了,艾爾瑪?”她把椅子往外推了推,問道。

眼前的年輕修女一臉的驚慌,“院長嬤嬤,”她的聲音有些發抖,“剛才我去鎖門時,聽見外麵有動靜,是一種聽上去十分可怕的聲音。”

“是不是風的聲音?”安娜院長慈祥的笑了笑,年輕的姑娘難免會不自覺的幻想,更別說隻有18歲了。

“我想不是,我聽過風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動物的叫聲,又像是……像是……人。”

“你聽錯了吧。”

“絕對沒有,是有聲音!”

“那就是有人偷偷進禮拜堂,大門不是還沒上鎖嗎。”

“可聲音不是從裏麵傳出的啊,而且禮拜堂裏我也看過了,並沒有人……”

“你回去睡覺吧,我去看看。”

安娜院長站起身走到了衣架旁邊,那裏掛這一件黑色的樣式老舊的大衣。

“可是,院長嬤嬤……”艾爾瑪還是不放心

“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她一邊催促著艾爾瑪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一邊從鞋櫃上方取出手電筒。安娜院長關好房門,出了走廊,走過一條淩亂的石子小路,不一會兒,就看到了禮拜堂。它有一個多角形的奇怪房頂,下方是圓通形的建築,像極了女孩子們玩的玩具小屋。

安娜院長拉開門,摸索著打開了牆壁上的開關,屋裏立刻變得亮堂起來。她巡視屋內,沒看見一個人。借著燈光,又查看了下四周的情況,還是什麽也沒有。

果真是艾爾瑪聽錯了,她苦笑了一聲。

關上門後,安娜院長繞向建築物後方。禮拜堂的後麵有一個小門,是緊急逃生口,再往後是蒙主召喚的人們沉睡的墓地,她想去那兒查查。

冷風呼嘯的吹過,趕著她低頭向前走……

當她抬起頭來的一瞬間,她的意識模糊了。

不遠的前方,一個像是怪物一樣的東西,在一塊塊墓碑之間移動,它的動作太過於緩慢,以至於好像根本沒有在動。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上帝啊!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安娜院長下意識緊握住胸前的十字架。

這時,月光在漆黑的夜空中劃過,照亮了怪物的麵龐。

安娜院長緊緊的捂住嘴,她竟然沒有發出叫喊,這讓她不可思議,不過,就算是想叫,那猶如被硬物卡住的喉嚨恐怕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恐懼使她快要窒息,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前方。

那怪物有張幹癟扭曲的臉,皮膚焦黑泛著白煙,並散發出焦糊刺鼻的氣味。眼窩深深的凹陷,鼻子裏好像沒有軟骨一樣的塌陷在麵部。他的嘴很大,下半截的嘴唇完全不見了,從裂開的縫隙中露出了一排烏黑的牙齒。那張臉就像被壓扁了的西紅柿,惡心的一團糟。

驚慌中,她好像聽到一陣陣輕微的呻吟,那個怪物,似乎在哭……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遺憾的是,安娜院長已經沒有心力去追求真相。她已經什麽也想不出,也不想再去思考。她茫然的坐在地上,靠著僅剩的一點力氣,慢慢的向後退著。再後來,爬行逐漸變成了奔跑,喘息變成了輕聲的哀嚎,她就這樣跑,直至夜色將她徹底掩蓋住。

之後的事情,她什麽都記不清了,第二天醒來時候,自己已在屋內的床上躺著。她仿佛失憶似的茫然的開始在屋裏轉圈,那件老舊的呢子大衣被隨便的丟在了地上,鞋子更是前後各一隻,原本整齊排列在書架上的書現在則是撒了一地。看著這屋子裏的一片狼藉,安娜院長的眼眸中這才產生了一絲亮光。

秋風吹過,吹開了淺黃色的窗簾,牆上,《西斯廷聖母》在一抹朝陽的照射下折射出溫暖的金色光芒。

安娜院長撲通跪在聖像前,雙眼濕潤,渾身顫抖,嘴裏喃喃的一遍又一遍的祈禱著:

耶和華啊,我的敵人何其加增。

有許多人起來攻擊我,有許多人議論我,說他得不著神的幫助。

但你耶和華是我四周的盾牌,

是我的榮耀,又是叫我抬起頭來的。

我用我的聲音求告耶和華,他就從他的聖山上應允我,

我躺下睡覺,我醒著,耶和華都保佑我。

雖有成萬的百姓來周圍攻擊我,我也不怕。

耶和華啊,求你起來!我的神啊,求你救我!

因為你打了我一切仇敵的腮骨,

敲碎了惡人的牙齒。

救恩屬於耶和華,願你賜福給你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