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搞什麽!這麽大肚子還出來玩?真是有癮……”

“對不起啊哥們兒,謝謝了。”

緊握扶手半蹲在台階上,邱沫沫渾身發顫,木訥地看著一向言行霸道的衛卓又驚又喜朝自己一腳踩空後、慌忙將她上推一把的男人道著謝,滿心後怕。

原本憤然轉身,卻也保持著連日來已成習慣的緩慢動作;哪知被他急切的吼聲一嚇,轉過頭來就見到一個男人突然在後方出現,有些慌神的她一個踩空,險些就撲向前去;還好那人反應及時,慌不迭跨前扶了她一把,要不然……

捂住心口一陣急喘,下腹也突然開始有些抽痛;邱沫沫小心翼翼順著衛卓的扶持,腿腳發軟一步步走下樓梯;可剛一安穩地站去地麵,便被他突來的怒火震得再度失神。

“想什麽呢?想什麽呢!我不是說了就回去麽!挺這麽大的肚子,萬一出了事你要我怎麽辦?!邱沫沫,你醒醒!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竟然這麽任性!”

下腹的抽痛,不知是因為方才的心悸,還是因他如此罕見的惱怒,突然強烈起來;別說如今已近產期,就算還沒懷上那會兒,他也從未對自己這樣大吼大叫過,唾沫星子都噴了她一臉!

滿心委屈撇了撇嘴,邱沫沫也不顧路人看笑話的各色眼神,捂著肚子厲聲應道,“我任性?衛卓,是誰說十點就回家的?這都要十點半了,我來找你也錯了嗎?是,我胖,我臃腫,我哪裏有老板娘那麽撩人?你喜歡就住這兒好了,反正……”下腹抽痛微微一頓,繼而卻是越發激烈的**,她痛得滿頭冷汗,推開衛卓輕攬的右臂,弓身顫顫道,“反正我,我……”

“怎麽了?”見狀再也顧不得為方才的受驚過度惱火,衛卓手忙腳亂為她撫著背,目光在慌亂中掠過她赤/裸的小腿,卻頃刻心驚膽戰摸出電話,麵色發白喃喃說道,“哥,哥?沫沫,沫沫流水了,不不,不是水,哥!血,沫沫流血了!”

“怎麽回事?不是還有半個月才是預產期麽?他大哥,我們家沫沫……”

“是啊衛風,沫沫沒事兒吧?我就說今晚有點心悸呢,菩薩保佑,保佑……”

中心醫院產房門口,衛風拉下口罩看一眼抱頭蹲在地上的弟弟,朝衛母邱媽笑了笑,安慰道,“您二位也是過來人了,預產期也不是一定那麽準的,有很多因素都會引發提前分娩,這個時候還不算嚴格意義的早產。剛才我也問過劉大夫了,沫沫目前情況穩定,胎兒也沒問題。不過第一胎時間會比較久,她又堅持順生……媽,您看我是不是先送邱阿姨和您回去休息?”

“哪兒睡得著啊這……”

衛母搖頭,拉著大兒子仔細詢問起媳婦和孫子的情況;邱媽也連連擺手,順著衛風的目光看向自打見著就鵪鶉般縮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婿,低低歎口氣走了過去,“小卓啊,別著急,男人女人都要過這一關的。現在醫學先進多了,很快的。”

“嗯。”衛卓仍是埋首膝頭,雙臂緊緊圈著腦袋,聞聲動也不動應了一聲,好半天,才伸手輕輕扯了扯邱媽的褲腳,“媽,是不是,很疼?順生也疼?”

“順生當然會疼了,不給麻藥的。”同樣緊張得手心冒汗,可聽得一向爽朗的女婿言語間竟帶了鼻音,邱媽瞥一眼不遠處雙手合十輕聲念叨的親家母,俯身握住衛卓的手臂拉向長凳,“來,坐著等。蹲的時間長了腳麻,生完孩子媽還指著你好好照顧沫沫呢。”

“她說……她騙我說順生不疼的。”緊繃的身體,在邱媽拉扯下依舊一動不動,衛卓就像一座石雕般抱頭蹲在原地,嗓音漸漸變得顫抖,“以前就商量好了,要順生,因為她說怕剖腹產的時候,寶寶會被手術刀劃傷……可我不知道,順生也會疼的,媽……我真的不知道。會不會,其實不疼?或者,其實沒有那麽疼?”

不由為女婿緊張的模樣心疼,邱媽蹙眉想了想,才輕聲勸道,“傻孩子,其實也就一般疼,哪個女人不得經曆一回?不都熬過來了麽?而且……你啊,也別太緊張了,夫妻也都是有心靈感應的,你太擔心的話,沫沫也會吃力的。聽話,啊?”

她越勸,他卻越發心痛難忍。牙齒在嘴邊的衣料上咬了咬,衛卓猛地抬頭,大步走向衛風疾聲道,“哥!攝像機呢?上回不是特意放你辦公室了?拿來,我現在就進去。”

被弟弟紅腫的雙目駭了一跳,衛風瞥一眼滿眸心疼遞上紙巾的衛母,眼瞼微垂,“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剛才沫沫特意交代我,說……讓你一定不要進去。她說晚上在論壇看了個貼子,有個男人親眼目睹老婆生產後,被寶寶出來的場麵,嚇得……不行了。”

“傻瓜……”怔怔抬眼,似笑非笑朝產房低喃一句,衛卓陡然間氣力盡失,蹲下/身去再度抱起腦袋,狠狠揪扯著發梢。

曾經纏綿過後,咬著耳朵為分娩之日做過無數預想。那時就已商量好,他會帶著攝像機陪她生產,錄製寶寶降落人世的經過,卻沒想到臨到眼前,她卻怕他會嫌棄她?而堅持順生,除了過於擔心寶寶會被劃傷,此刻想來,莫非也有著怕身體留下疤痕、不再完美的憂慮?可是,她怎麽會這麽傻?在他眼中,從她出現的那天起,就早已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人。

緊握雙手,目送她放下所有情緒朝他扯著笑,依依不舍對他說‘別擔心’;可天知道產房大門關上起,被他打心底鄙視的眼淚就迫不及待潤濕了袖口。

他是真的怕了,怕如果有個萬一,他便再也來不及跟她說聲對不起,再也無法讓她知道,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不管如何臃腫肥胖他都愛著她,隻愛她……

煎熬中度過幾個小時,每分每秒對衛卓來說都是千刀萬剮般的折磨。耳聞產房大門發出輕微的動靜,體力不支打起瞌睡的媽媽們還沒行動,他已雙眸晶亮大步上前,急切地問道,“生了麽?”

“你是她家屬吧?”口罩上的兩隻眼睛微有憂慮,小心地措辭商量道,“還是建議剖腹產,雖然這個時候不可能再上麻藥,可產婦使不上勁兒,順生很困難。”

“不上麻藥?!”眼前出現邱沫沫渾身血淋淋的模樣,哪怕見慣血腥現場的衛卓也一陣心驚,失控地握住醫生的肩膀狠狠晃,“不上麻藥會痛死的!你們,你們就不能想想辦法?大夫,求求你,隻要能讓她少受點罪……”

“剖腹。”眼眸中除了安慰再無其他情緒,醫生皺皺眉朝跟隨在側拿出協議的小助手點點頭,淡淡說道,“最好最安全的辦法,現在就要簽字。”

“生了?!我女兒怎麽樣?”

“生了嗎?!哎呦我的天啊,多招人疼的娃娃,是個小孫子呢!”

產房的大門再度打開,已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滴水未進,一夜間流浪漢般憔悴邋遢,眼見兩位媽媽急切地上前圍著醫生開始追問,衛卓猛地起身卻又弓腰摁住大腿,搖搖晃晃走上前去,兩眼直直盯著聽不見絲毫動靜的產房。

忐忑心疼,期待驚懼。直待視線中緩緩出現一張前行的病床,看來毫無生氣的女人麵色慘白偏頭在側,他才瑟縮著往後微退一步,繼而突然在眾人震驚的注視中狂吼一聲撲了過去,緊緊握住她低垂的右手,貼在臉頰,低低嗚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