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1945殺人回憶(2)

其實早在1943年,隴山軍營的項目就逐漸支撐不下去了。大批軍人被調走,運進這個深山項目的物資也越來越少,日本人來挑選學生的次數趨近於零。

那個時候,左岸一郎帶著我搬進了隴山軍營的那棟白色的辦公樓裏麵,他是以專業人士的身份參與隴山計劃,而我是他的助手。實際上就是因為人手短缺,日本人在尋找可信的人。

在隴山軍營生活的這段時間,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而且不允許走出那棟白色的大樓一步,更不要提去隴山的背麵看看了。日本人交給我們的工作就是解剖。解剖各種屍體。

但是我沒有權限去參與解剖,我甚至都不能去旁觀,一切工作都隻有左岸一郎去完成,最後由他撰寫解剖報告,他告訴我,日本人可能是在尋找一具特殊的屍體。

後來到了1944年,隴山軍營已經不可避免地陷入人心惶惶之中,山對麵的學校已經搬空了,小尾川山帶著日本學生離開了東北。隴山軍營裏大部分骨幹人員都被調離,投入到那個國家最後的瘋狂之中去。

隴山軍營的人們都預見到來日不可期,都預見到這個項目的最終結局了。耗費了他們這麽多的人力物力,到了最後隻落得一個不了了之。

我甚至看見有日本人,應該是他們的科研工作者之類的人,看著離開的軍隊,坐在地上長聲大哭,我不知道他在哭什麽,哭這場罪惡的戰爭?哭這個項目的結局?

有人神色戚戚,有人冷眼旁觀。

其中就有這樣一個人,這個人是個漢奸。

在東北,漢奸和順民的區別是很大的。1937年以後,除了那些仁人誌士們,大多數老百姓都當了順民,這是無奈之舉,即使心懷這個國家,但也要活下去,還有一家妻兒要養活。

但漢奸又與順民不同,漢奸是主動的,盡一切自己能及的力量,去踐踏他腳下的這片土地,媚好那群漂洋過海窮凶極惡的人。

我是一個順民,隻能隨波逐流身不由己,那個人是一個漢奸,是在波浪裏左右逢源風生水起的人。他具體叫什麽我都忘記了,姓劉,小時候被送出去留學日本,參加過革命黨,慷慨激昂過一段時間。

後來給自己取了個日本名字,叫文刀榮二,文刀就是把他的姓拆開來的。那我就叫他劉文刀吧。

劉文刀在1937年以後在報紙上寫過很多吹捧日本人的文章,他實際上也是有一點學術本事的。

如果他不是一個漢奸,放在2016年,那就是民國大師之一,韻雅風骨典例,再諸如什麽中國最後一個民俗學大師之類的名號都要安在他身上了。

他對東北亞的民族關係史考究得比較深,和日本人是一個相互利用的關係,日本人需要他來為偽滿洲國的正統性搖旗呐喊,他也需要借助日本人的力量來進行他的東北亞民族研究。

隴山項目的進行,可以說他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氣,不是說這個人在日本軍方有多大的話語權,而是說他為日本軍方提供的東西激起了那群人的興趣。

我和這個漢奸,在最後的那段時間裏麵其實有過一段時間的來往。他說看這個勢頭,日本鬼子是不行了,再過幾年估計就得回他們本土去。

我說那你怎麽辦呢?

劉文刀嗬嗬笑了聲,彈了彈手指中的煙:“所謂忠臣不事二主,算下來我事了好多主了。”他掐著指頭算,最後道:“數不清楚了。小向,再跑下去也沒意思,我打算就留在隴山。這個項目我幾乎花了半輩子去搞,日本人沒來之前我就已經往大興安嶺跑了幾次,都無功而返,要不是他們,可能我這輩子也做不到這樣的地步。”

他頓了頓,又道:“現在大部分人都走了,留在這裏的很多都是對這個項目抱有感情的人,看到那邊那個抱頭痛哭的老家夥了嗎?這個日本鬼子八十一了,七十多歲坐輪船到東北來,紮進這深山老林裏麵搞研究,現在希望破滅了。”

我默不作聲,我知道這漢奸和我說這些話肯定有他的用意所在,這是一個極度功利的人,他不會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浪費時間。

劉文刀吐了口煙,看了我一眼,繼續道:“但我和那個老不死不同,他覺得沒有希望了就坐在地上老淚縱橫,但我這輩子遇到過太多沒有希望的時刻。

你知道我以前是革命黨嗎?當時我跟著在廣州策劃起事,結果被被內奸告到衙門裏去,其他青年就永遠留在了大牢裏,但我硬是打死了三個來抓我的衙役翻牆跑掉。

後來我參加北伐,也算槍林彈雨裏走過來的人了。再後來各種事情看得多了,我發現也就那麽回事。

無非是少數熱血一點的人帶著多數混口飯吃的人,背後站著一群老謀深算的人,再背後又站著一群東南西北洋人,然後打出旗號來,占地盤,分一杯羹。

真的就那麽回事,什麽主義,什麽民族,我都不想聽了,我反而覺得日本人喊出的這個口號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直接把自己的狼子野心喊出來,告訴天下人,我就是要統一東亞儒家文化圈,而且還有實現的可能。

都說我是晚年變節,實際上我一直沒有變,誰的理念更能夠打動我,誰的理念更加先進,我就是誰的信徒。”

這個老漢奸也不知道是在欺騙自己還是在欺騙我,顛三倒四大放厥詞,最後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和你說這麽多,是希望你能夠幫助我,隴山軍營裏中國人不多了。”

“你要做什麽?”我問。

“在這個項目中,我算是發起者之一,但是在很多事情中我都已經邊緣化,日本人在防著我。我也活不了幾年了,日本人一走,我就是政治犯,不可能再待在隴山,所以在最後的這段時間,我要親自下去看看實際情況,算是最後再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