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四十年前的青年(4)

“那是1970年,漫長的時間在黑暗中流淌,那種沒有聲音的消逝感無限拉大了我的痛苦程度。”

曾經意氣風發的共和國軍人,如今已經將近七十歲的張同盟,坐在我的麵前,眼睛盯著火堆,向我講述當年的事情。

“當三年過去,寧汗青的電話響起時,我甚至呆滯了一段時間,才忍著頭疼接起電話。電話裏,寧汗青的聲音蒼老了很多,我相信我的聲音在他聽來,也是一樣的蒼老。

但我不希望組織認為我不能夠擔負起西南軍區交付的任務,於是我仍舊以一個ge命鬥士最飽滿的精神狀態與寧汗青通話。

寧汗青說,張同盟同誌,你還堅守在第一線,組織始終牢記你的付出,希望你能夠繼續發揚革命精神,將任務進行下去。接下來我會想你交接第二階段的工作任務。張同盟同誌,你準備好了嗎?

我大聲回應道:準備好了!

我本以為任務可以告一段落,但竟然還有第二階段,但我又想起了在西北隱姓埋名的那群科學家研究者們,他們是共和國的脊梁,我也能夠成為這樣的脊梁。

寧汗青在電話中給我詳細交代了許多事情,這個地下民族的前因後果,母體與信息片段接收發送的片段,目前實驗進展程度,乃至於他自身的處境,寧隊長都告訴了我。

最後他給我交代的任務是:張同盟同誌,實事求是的講,我們的研究目前陷入了一定的僵局,許多人離我們而去,國家財政也再難以對我們進行支持,當然,我本人還會繼續將項目堅持下去。

張同盟同誌,你也要堅守在崗位上,任務重啟的那一天,會有人來找你,當然,在那個時候,來找你的那個人很大的可能性已經不是我了,你需要將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訴他,隨後第二階段的工作才算是告一段落。

我問寧隊長,具體要多久,交接工作的人才會來呢?

他沉默了一段時間,隔著電話線對我道:張同盟同誌,你需要做好心理準備,可能二十年,可能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組織的人才會來到這裏。在這個過程中你也許會懷疑自己已經被組織遺忘,也許會懷疑這個計劃早就已經停止。

但是張同盟同誌,我希望你能夠發揚革命軍人的大無畏的精神,堅持下去,你一定要堅信組織不會放棄你。”

張同盟的眼睛看向我:“那是我最後一次和外界說話。從此以後,我像是被徹底遺忘了一樣,寧隊長也不見蹤影,他可能早就已經死了,如果寧隊長都死了,誰還會記得我呢?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我的下落的人。

我每天背毛選,後來我開始嚐試倒著背書,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最開始我在黑暗中嚐試倒著背誦第一個段落,很僵硬,很拗口,因為倒著背誦,字與字之間一點實際關聯都沒有,但是到了第二天,我就能很順利地倒背第一個段落了。

我一個一個段落拆解一篇文章,將他們倒背如流之後再連接起來,這樣我就真的能夠把他們倒著背誦出來啦。一篇文章又一篇文章,現在毛選就在我腦子裏,你需要我背誦給你聽嗎。”

他有一些興奮地站起身來,向我展示他四十六年的生命中最值得拿出來稱讚的成果。如果時間還停留在七十年代,他將會是年輕人當中的榜樣。

可是現在是2016年,我不忍心打斷他,看著他站在那裏,站在火堆邊,拿出虔誠的模樣,用一雙皺巴巴的手理了理軍服的下擺,他道:“我最喜歡那一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我背一段給你聽吧。”

我認真看向他,“好啊。”隨後,我也站起身來。

他的嗓音很幹癟,沙啞,但仍舊用那個年代特有的**腔背誦道:“……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中國過去一切革命鬥爭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為不能團結真正的朋友,以攻擊真正的敵人!”

他背誦了一段有一段,到後麵還真的給我展示如何倒背一篇文章。

我看向他,我覺得在我麵前的不是一個2016年的老人,而是一位四十六年前的青年,他們熱血而理性,激進而忠誠。

年邁與青年,竟然如此和諧的交融為一體。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熬過這四十六年的生命的,也不知道是何等幸運使他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底存活下來,這是一個真正的信仰者。

我突然恍悟,原來時間也有無力的時候,真正能夠摧毀一切的是理想的劇變。

張同盟背誦結束之後,他才坐下來,繼續先前的話題。

“我聽見了聲音,知道組織的人終於過來了,但是當年寧隊長的最後一個電話告訴我,很多年以後計劃可能遭遇比較大的變故,來長寧的人有可能不是組織的人,需要我謹慎甄別。他還說組織派來的人外貌特征很明顯,當我察覺到有人過來時,為了確定究竟誰是組織的人,我剪短斷了電話線,觀察了很久,然後發現你的樣貌有一點像寧隊長。”

我道:“萬一隻是碰巧呢?”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特征,你知道是什麽嗎?”

他看向我,我回道:“會做一些奇怪的夢?”

張同盟道:“準確的說,是能夠接收母體向外傳遞的記憶片段。”

我的心沉了下去。

張同盟沒有意識到我心底的思緒起伏,仍舊自顧自道:“你做的那個夢是我1973年接到寧隊長電話的那個片段,所以當你說出這個場景時,我很快就明白過來,你你的確是寧隊長派來的人。你看這間房間,和夢裏的是不是有一點像?”

我仔細打量了一下,其實布局已經變化了太多,因為夢裏的片段來自於1973年,之後張同盟又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

但那架電話由於收到電話線的限製,一直沒有改變位置。

剛剛我一直沒有仔細看,現在注意一下,這裏的確就是夢裏的那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