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紛紛,灑下人間。

渾黃翻滾的江麵上泛起輕輕薄煙,江對岸的人和景變得模糊不清。雨雖有越下越大的跡象,但兩岸的人卻越聚越多,昨天傍晚,一條擺渡船在這裏沉沒,寧祥慶聽說死了不少人。

現在是中午休市時間,萬鴻廣場的股民和附近的居民紛紛趕到這裏看熱鬧,這個叫柳葉渡的渡口,離萬鴻廣場隻有五百米上下,寧祥慶走過來用了不到十分鍾。到達這裏時,也隻能勉強擠到人群的後排伸著脖子看了。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打傘的和沒有打傘,圍著柳葉渡口,紛紛將目光投向不遠的江麵,江麵上一艘黃色的打撈船正在轟鳴運作,船上的人穿著黃色的製服,叫著,喊著,前前後後忙碌著,一個巨大的機械手臂從船的一側伸出來,上麵的滾輪隨著一個穿著淡藍色的雨衣,帶著黃色安全帽的矮胖漢子的指揮,節奏緩慢地滾動著,滾輪上的鋼繩繃得緊緊的,不斷的往回收。

岸邊紮著兩個巨大的綠色帳篷,寧祥慶聽旁邊的人議論,這些帳篷是今早建起來的,其中一個當作臨時指揮部用,剛才有一群人擁著一個穿著白襯衫的領導模樣的人從裏麵出來,站在岸邊監督著打撈的情況。另一個帳篷應該是給前來認領屍體的遇難者家屬用的,因為剛才有幾具從江裏打撈起來,全身腫脹,腹部隆起的屍體在家屬的哀嚎慟哭下被抬了進去。

寧祥慶活到快五十歲了,自詡為一個堅強的人,見過身邊不少人來來去去,也從未這麽觸動過,看著這一具具屍體,聽到這震天的哀嚎,胸中像是挨了一悶拳,嘴裏也一直歎著氣。

“漢江最近好像不太平!”寧祥慶旁邊的一個花衫的婆子對她身邊的黑衫婆子說道。

“可不是嗎?”黑衫婆子皺著眉頭,嚴肅而又神秘地說道,“上星期就聽說有漁船看到這漢江裏有不幹淨的東西。”

“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花衫婆子小聲地問,“在哪裏看到的?”

“就在天門橋的上麵一點,”寧祥慶轉頭朝不遠的天門橋望去,隱隱約約的一條灰色的粗線浮在江麵上,“說是看到了水鬼,黑黑的,在江裏遊,我還以為是瞎說,沒想到,今天偌大一艘船都沉了,三十二個,也沒一個活的。”

聽到“水鬼”二字,寧祥慶不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以前在村子裏經常聽到水鬼索命的故事,弄得滿村的人都不敢用那條河的水,現在年齡也大了,到了城裏,隻把以前這些當迷信和笑話來講,哪裏還相信這些東西。婆子們就愛迷信,他心想道。不過這一下子死了這麽多人,沒有搞清楚原因前,難免會有人瞎猜。

“活了一個,上午聽人說的,是個小姑娘,送醫院去了,在下遊發現的,媽媽淹死了,她抓著個臉盆漂了一夜,活了。”

“也是命大!”

“快看,沉船吊起來了!”寧祥慶正聽兩個婆子說話,旁邊有人喊道,於是抬眼望去,一艘二十多米長,十米來寬的鐵皮船伴著淤泥,斜著從江麵拉了出來,從表麵上看船身並沒有損壞。

“……啊………”突然岸邊一個女人的聲音哭得格外的響亮和淒慘,寧祥慶又轉頭望去,隻見在細雨中一個二十多歲,身寬體胖,四肢粗壯的女人,全身濕透,頭發因為雨水黏在臉上,遮擋了半邊眼睛,趴在一具剛打撈上來的屍體上,雙手揚打,嚎啕大哭。在她身旁,一個近三十,同樣全身濕透,穿著白襯衫的高個男人不斷的安慰她。寧祥慶看那男人,覺得眼熟,仔細看了看,想了起來,那是他兒子寧哲的數學老師,上次去學校開家長會時見過,雖然沒有說過話,但對他臉上的一道輕微疤痕倒是印象深刻,且聽其他家長說,這個叫江楚成的數學老師留過學,卻是坐過牢的,有家長找寧祥慶聯名簽字,想向學校反應,不希望這樣的老師教自己的孩子,最後,這件事不知怎麽就不了了之了。

讓寧祥慶記住他的還不止這些,還有家長說這個人之所以坐牢,是因為他的父親是當年沔陽市沔陽銀行的行長。

沔陽銀行是沔陽市第一家銀行,當時建立時在這座城市裏引起不小的轟動,媒體紛紛報道,鼓勵人們將錢儲蓄到沔陽銀行,不僅可以支持城市發展,還有很高的利息,沒想到這座銀行變成了他家私人金庫,他們全家人貪汙了不少錢,他出國留學的錢都是從銀行貪腐來的,後來因為貪的太多,漏洞太大,有報紙揭發了他們,儲戶紛紛搶著取錢,很快銀行就發生了擠兌,根本沒有那麽多錢供那麽多人取,沒過多久,銀行關門倒閉了,很多沒有取出錢來的,自發組織起來圍攻他家的住宅,最後事態不可收拾,他們家被人一把火燒了,父母都活活燒死了,而他當時在國外,得知消息後竟然回來了,經警方調查,他的賬戶裏有巨額的資金來路不明,他自己也無法解釋,就被判了刑。沒想到出獄後做了老師。

有些好事的家長見學校對自己的意見沒有反應,就將沔陽銀行的事情傳了出去,本來不大的城市很快就傳開了,那些當年沒有取回儲蓄的人,隔三差五的去學校和他現在住的地方找他要錢,有些不喜歡他的家長開玩笑說,“要說起這座城市最窮的人,就應該是他了。”因為他“欠”的錢太多,所以,這個“沔陽市最窮的人”的印象就存留在了寧祥慶的腦海裏。

“要開市了,回去吧!”旁邊有人說道。

寧祥慶看看手表都十二點四十了,還有二十分鍾就要開市,他轉身沿著江堤朝萬鴻廣場走去。

寧祥慶在這座城市裏生活了三十多年,他以前開出租,在同事老何的影響下接觸股市,迷上了炒股票,做了職業股民。他從報紙上,從收音機裏,從別人的嘴裏,從自己的眼睛裏,他對這座城市了解的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漢江,以前稱為漢水,由於經常發生洪水,河道越來越寬,流水量越來越大,便成了江,稱為漢江。

萬鴻廣場,沔陽市的市中心,便坐落在漢江江畔,建在江畔是因為有“水生金”的說法,寓意水就是金,金就是水,財源滾滾。

寧祥慶從報紙上得知,這裏之所以叫萬鴻廣場,是因為二十多年前全國最大的證券公司萬鴻證券在此建立了一家證券營業部。這對沔陽市的意義重大,因為它是中國最早的證券營業部之一。當年萬鴻證券之所以在沔陽建立營業部,是因為沔陽市出了一位金融名人,他是中國證券市場的建設者之一,當年的資本大鱷,原萬鴻證券的總經理魯良科。

沔陽市本沒有什麽資源可以依托,沒有石油,沒有礦產,隻有一條河流——漢江,還隻是長江的一條支流,並不是重要交通樞紐,有人說沒有自然資源,應該利用文化資源,沔陽市唯一可利用的文化資源就是曆史人物陳友諒,應該打“陳友諒故鄉”的牌,但又有人反對,說他雖是沔陽名人,當年他敗給了朱元璋,沒有取得天下,故不懂曆史的人很難知曉他,也有人說即便是贏得了天下,沔陽市也未必能靠陳友諒概念發展起來,因此,建市後城市戰略發展方向一直模糊,魯良科衣錦還鄉後,給沔陽市的領導班子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沒想到很快得到采納,就是將沔陽市打造成內陸金融城市,將來要和上海和深圳齊名。於是,他為了表示對沔陽市的支持,就早早的在這裏建立了證券營業部。所以,除上海和深圳,這裏的人們接觸股票市場也是全國最早。

二十多年的股市文化積澱,讓這裏的男女老少都接觸了股票,無論寧祥慶走到這座城市的哪個角落,大街小巷茶餘飯後他聽到最多的話題就是股票,曾經有上海的一家財經報的記者報道了沔陽市人民對股票投資的巨大熱情,在市裏引起了強烈反響,寧祥慶也看了那篇文章,報紙上說沔陽市的股票投資普及率遠遠超過了上海和深圳,是中國資本市場的一個奇跡,將來這個地方一定會在金融領域大有作為。

但熱情歸熱情,這麽多年的股市經曆,寧祥慶深深的發覺股票投資是殘酷的遊戲,他半輩子的積蓄,在股市裏虧得已經差不多了,他並不甘心半輩子的積蓄打了水漂,決意翻本,所以一直沒有離開股市,終於熬到了這輪牛市。他聽收音機上一位憤怒經濟學家講過,股市是合法的賭場。寧祥慶很讚同,因為它和賭博一樣,容易

讓人上癮,也可以讓人家破人亡。

“駕!駕!駕!……哈哈哈……籲籲……”寧祥慶看到萬鴻廣場有名的瘋子李培雲在廣場中央的銅牛背上,做出一個騎者的姿態,朝正在走進萬鴻證券營業部的人嬉笑著,大叫著。“牛來啦,小心啦!哈哈哈!”

他經常如此,特別是天晴人較多的時候,沒想到今天下雨也沒有阻擋他的熱情。經常來廣場的人都知道,他就是因為炒股導致家破人亡的,他在這個廣場已經呆了近二十年,從三十多歲,到現在已經五十多歲了,頭發和胡子都灰白了。

寧祥慶聽知道的人說,現在沔陽市最好的酒樓滿月軒其實就是李培雲的,當年因為炒股,投入巨額資金,虧了一大半,想回本,瞞著妻子將滿月軒抵押,借了高利貸,沒想到市場並沒有好轉,高利貸到期,李培雲還不上,高利貸就跑到滿月軒要將酒樓收走,李培雲妻子哪裏知道,更無法接受,和高利貸鬧了一場,結果對方拿出真憑實據,李培雲妻子從廚房裏拿刀,當著高利貸的麵抹了脖子,從此李培雲就瘋了,消失一段時間後,就出現在了萬鴻廣場,在廣場中央的銅牛底下鋪了一個窩,一躺就是二十多年,別人見他可憐,也不趕他,漸漸地他成了廣場的一部分。

為什麽沔陽市的股民經常虧錢?有人認為是萬鴻廣場的風水不好,當年將營業部建在這裏,是因為據《沔陽縣誌》考證,這裏是當年陳友諒起兵反元的地方,就是在這裏出發他建立了自己大漢王朝,但陳友諒最後是失敗的,所以在這裏建立營業部注定是不吉利的。更有人說,考證錯了,這裏是當年朱元璋為了報複陳友諒,屠殺沔陽人的地方,成千上萬的沔陽人屍體就是從這裏拋到漢水裏的,所以成千上萬的股民才虧個精光,能吉利嗎?

還有人說跟風水沒關係,跟廣場上的這座銅牛雕像有關係,這雕像實在是太不像一座銅牛了,分明就是四不像,脖長,腿短,身寬,牛角更是大到誇張,牛身倒是很剛勁,卻有像龜殼的紋路,尾巴更是奇怪,不僅粗,而且長,像鱷魚的尾巴。

“這雕像哪裏像牛了,也不知是誰買回來的便宜貨!”有股民向營業部的總經理關陸春反應,為股民著想,應該換一頭真正的銅牛,關陸春隻是笑笑並沒有真的換掉。但是在寧祥慶看來,這銅牛雖然雕得不像,看起來卻活靈活現,如同活物,神采中別有一番威嚴在裏頭。

寧祥慶踏上台階,抬頭看了看萬鴻證券灰白色的建築,心裏想著,其實最該換掉的應該是它,怎麽看都與這座城市不搭。四十九級台階高而陡,不知走了多少回的寧祥慶閉著眼睛都能數出來,四根大理石圓柱豎在門前的兩邊,支撐著屋頂,整個建築風格寧祥慶隻在電視裏裏見過,外形看上去又像是神廟,又像是教堂,也像是宮殿,看起來很是華麗,其實與廣場前麵這條荒涼的漢江頗為不搭,和它右邊的美聯商場和左邊待拆遷的舊居民宅也是不搭,整個廣場看上去就是胡拚亂湊般沒有規劃,將曆史與現代,中方與西方的東西硬拚在一起。

踏上台階頂端,寧祥慶收了雨傘,沒粘多少雨水,還是抖了抖,瞥了一眼在粗壯的白色大理石圓柱旁邊一個和尚打扮的人。隻見他身形肥胖,短發剛勁如同刺蝟,眼睛閉著,嘴角微翹,像微笑的彌勒佛,嘴裏不停的嘀咕什麽,寧祥慶猜測他定是在念經,他穿著一身土黃色的袍子,盤腿坐在一張蒲團上,雙手放在兩腿間,手裏拿著佛珠轉來轉去,細雨隨風飄落進走廊,打濕了他的衣角,他全然不覺。在他的身前放著一本用線裝訂的書,上麵寫著《股市禪論》四個字,再看他左手邊,放著一塊紙板,也被雨水濕了半邊,上麵寫著幾個大字:薦股,一萬;對賭,十萬以上不限。

薦股和對賭都是萬鴻廣場經常見到的現象,很多自以為很厲害的人,會為別人推薦股票,也有些愛和別人一較高下的,賭第二天誰選的股票漲跌幅多,不一定要在股票上投入錢,但如果輸了,必須付給對方事先約定好的賭注。這裏薦股最多的也不過收取十塊百塊的費用,就沒有見過收一萬的。對賭的,最多投入百塊千塊的賭得玩玩,就沒見過開口就賭十萬以上的,而且還是個和尚打扮,這就更讓人覺得好奇了,這兩天就不斷的有股民議論外麵的這個和尚到底是哪裏來的,交易日天天來萬鴻廣場的寧祥慶卻記得,這人好像來了有十多天了,也沒有見過一個人找他薦股和對賭,甚至沒有一個人和他說過話,如今牛市,即便是一個傻子推薦的股票也能獲利,沒有人笨到去出那麽多錢,找一個不知道什麽來曆的人推薦股票,大家都隻把這和尚當做招搖撞騙的。

寧祥慶走進營業部大廳,裏麵早已是人山人海,人聲嘈雜如同春運時的沔陽火車站,空氣彌漫著人的呼吸、雨水,還有盒飯的氣味,很多人的午飯就在這裏解決的。很多年輕人已經用電腦和智能手機炒股了,還來營業部的一般都是一些不懂使用電腦和智能手機的中老年人,寧祥慶的早已退學的女兒寧姍,在理發店工作後,給她的弟弟寧哲買了一台電腦,寧祥慶閑著在家擺弄了幾下,也基本知道怎麽操作軟件,但一個人在家日子久了悶得慌,哪裏有營業部熱鬧,就索性天天跟上班似的來了。

他僅喜歡這種氣氛,並不喜歡與人交流,一是因為巨虧後他就意誌消沉,打不起精神,話也變少了。二是因為多年的炒股經曆讓他將營業部裏的人性看得通透,虛偽的、貪婪的、自私的、恐懼的、自大的……隻要在利益麵前人性的醜陋全都展露無餘,他覺得在角落裏看著這些人上演著這一出出人間喜劇,比看黃梅戲還有意思。

來晚了,大廳中央一排排的塑料凳子必定是會被人搶光的,在這營業部裏,寧祥慶隻見有兩個人有自己固定的位置,一個是坐在後排的七十多歲的小老頭,每天最早走進營業部,寧祥慶見他從未間斷過,自己帶水帶盒飯,一步也不離開座位,後來大家都知道這個座位是他的了,也沒人跟他搶,寧祥慶沒聽人叫過他的全名,隻知道大家都叫他吳大爺。

另一個是脾氣暴躁的陳福建,人稱“建三爺”,他喜歡在外麵沾花惹草成了離婚寡居的人,麵皮上看起來很豪爽,什麽人都敢罵,什麽事都要管,經常戴一副圓形墨鏡,手拿折扇,像個師爺,喜歡好為人師,被眾人捧著。不巧的是當時營業部裏還有一位更喜歡對別人的股票指指點點的人物,叫範目,因為有點小錢,不去二樓的大戶室,喜歡跟小散玩,人稱“範大戶”。

一山哪裏容得了二虎,兩人在一隻股票上發生了分歧,互相看不順眼,終於較上了勁,滿營業部的人看著他們做了對賭,賭注三十萬,幾乎是萬鴻廣場曆史上最大的賭注了,最後“建三爺”贏了,“範大戶”將賭注賠了他,就再也沒有來過了,“建三爺”在營業部的地位從此奠定,經常免費給別人薦股,指導別人操作。恰逢牛市,氣焰更甚,有時候得意過頭,還會對一些婦女動手動腳。那些被他指點煩了的,看他不慣的,已經在背地裏說起他的閑話來。

最近半個月,很多股票都在大漲,但是“建三爺”推薦的股票好像不太靈光,莫名其妙地跌起來,其中一隻叫恒瑞國際的股票跌去了百分之三十,“建三爺”的臉色也難看了,話也變少了,今天隻是坐在那裏,翹著二郎腿,戴著墨鏡不停搖折扇,有時勉強和旁邊的人搭話,擠出點微笑來。

有一個剛入市不久的大嬸,在他推薦下買了這隻股票,下午開市不久,這股又開始下跌了,她終於按耐不住了,憤怒的跑到“建三爺”的座位前,抓住他的衣領大叫道:“你賠我錢,賠我錢,別的股都在漲,就這隻在跌,都跌了兩個星期了,你這不是坑人嗎?當初我自己買自己的不挺好,就是你嘴賤,跑上來讓我買它,信了你,現在虧了八千了,你賠我錢!”她抓住“建三爺”的衣領不放手。

“你放開我!”帶著墨鏡的建三爺被他從椅子上提了起來,平時的氣派威風,頓時消失不見,“你快點放開!”建三爺用手掰她的手。

“你賠我錢我就放開,不賠錢,我今天就是死了也要纏著你!”

“你個蠻婆娘,你虧錢關我什麽事?放開,放開,你聽到沒有!” “建三爺”使勁掙紮著,頭乘隙

轉動著,掃視周圍的人,旁邊的人也沒有上去解圍的,都圍著看熱鬧。“你放不放開?” “建三爺”見無人解圍,就用食指指著大嬸的鼻子威脅道。

“不放,就是不放,賠錢!”大嬸狠狠地說道。

“我去你的……”“建三爺”使勁將她一推,大嬸向後一個踉蹌坐在了地上,哭了起來,迅速起身,又向“建三爺”衝了過來,還在整理衣服的“建三爺”又被她抓住了衣領,一氣之下揮拳砸在了大嬸的臉上,這下不得了了,周圍的人紛紛開始指責起“建三爺”來。

有人上前質問他“你怎麽打女人?”,有些虧錢的也插上了嘴,“你確實害人家虧了錢,這個你賴不了!我們都可以作證!”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都指責“建三爺”的不是,和往日大漲時對他客客氣氣大不相同。

現場亂作一團,突然有人喊道:“關經理來了!”

人群讓出一條縫來,一個烏黑頭發三七分開,帶著黑框眼鏡,滿臉堆笑的人走了出來。

“這是怎麽了?”

“我的錢,我的錢都被他騙光了!”大嬸用食指指著“建三爺”哭著說道。

“您有什麽憑證嗎?”關陸春問道。寧祥慶聽人說在這裏當過經理的都會高升,關陸春三年前是從上海總部調過來的,是總部對他最後的考核,很快就要調走,而且他在這裏經營的也不錯,和這些上了年紀的本地人打交道也是彬彬有禮,處理過營業部不少意外狀況。

“我哪裏騙你了,你買的股票虧錢了賴我?” “建三爺”搶著說道。

“我哪有什麽憑證,當初就不該瞎聽了他的。”她又惡狠狠地轉向建三爺,“就是讓我買的這隻股票,我都虧了八千了?”說著又哭了起來。

“如果您沒有證據證明“建三爺”騙了你,那就怪不得他。”

“證據?哪裏有什麽證據?”

“比如說‘建三爺’有沒有從你這裏得到什麽好處?”關陸春微笑著給大嬸解釋。

“他摸了我的這裏,這算不算?”大嬸指著自己的胸部。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這個“建三爺”平時手腳就不幹淨,大家都是知道的,沒想到這麽大年紀的也不放過。

大嬸見眾人哄笑,忘了哭了,突然也感覺羞愧難當,關陸春領著她上了二樓,寧祥慶知道上二樓無非是請她喝茶,並派一名員工給他講解股票知識,推薦穩當的股票等,以前那些虧錢鬧情緒的股民都是這麽處理的。

“建三爺”見事情敗露了,臉上掛不住,轉身準備離開。

“想不到建三爺股票玩得不怎麽樣了,身體還是不錯的!嗬嗬!”說話的是劉德邦,是營業部裏話最多的人,以前經常對建三爺溜須拍馬,最近“建三爺”的股票失了靈,他就像個女人一樣在“建三爺”旁邊指桑罵槐冷嘲熱諷,建三爺許多不是和桃色新聞很多是從他嘴裏傳出來的。誰都知道“建三爺”聽在了耳朵裏,但最近股市運氣確實不好,他也隻能夾著尾巴,不好發作。

“好你個劉德邦,聽你指桑罵槐也不是三天兩頭了,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了,那咱也別廢話,有種跟我對賭!”“建三爺”憤怒地說。

劉德邦也是個死皮賴臉會來事的,看了看眾人笑了笑,說道:“你‘建三爺’自然是有本事的,我一個瞎貓子碰死耗子的人哪敢跟你對賭,門口那和尚看來也是個招搖撞騙的,你要是對賭賭得過他,那我們就服氣你,以後誰要是敢對您建三爺不尊敬,我劉德邦第一個不答應,就問‘建三爺’你敢嗎?”

眾人聽劉德邦這麽一說,都盼著看好戲,紛紛慫恿。

“有什麽不敢!” “建三爺”氣急敗壞地應了下來,寧祥慶知道,他急需要挽救自己急轉直下的聲譽,不然以後沒法在營業部混了。

寧祥慶也隨著眾人擁著“建三爺”走出營業部,來到大和尚麵前,大和尚抬頭一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看來這陣勢將和尚唬了一跳。

“和尚,我跟你對賭,你敢應嗎?” “建三爺”氣勢洶洶地指著和尚說道。

和尚微笑著站了起來,說道:“請說賭注。”

“我看你也沒多少錢,就依你牌子上寫的,十萬!”

“我的股票賬戶裏還有錢,七十多萬市值,十萬隻是最低限額,你可以再定賭注。”和尚淡定微笑著說。

寧祥慶對和尚更加充滿了好奇,這和尚真的這麽有自信?

“那就七十萬吧!”後麵一人慫恿道。

“對,七十萬,‘建三爺’怎麽會輸呢?”

如果“建三爺”答應,這次對賭金額將超過“建三爺”和“範大戶”的對賭金額,而且建三爺是否真的有七十萬寧祥慶表示懷疑,以前“建三爺”隻有二十萬在炒,加上範大戶輸給他的三十萬,也不過五十萬,股市裏輸多贏少,五十萬應該也早就磨掉了些。

“建三爺”麵有難色,低頭猶豫了一會兒,一抬頭,說道:“七十萬就七十萬!”

和尚收拾了東西,眾人擁著他們走進營業部,兩人對著股票麵板看了半天,分別選了股票,大和尚選了“華龍地產”,“建三爺”猶豫了半天,去了趟廁所,回來選了“福興絲綢”,很多人紛紛跟著買入,畢竟是兩人賭上身家的票,不會壞到哪裏去。收盤後劉德邦代表眾人為兩人各定了收盤價,隻等明日揭曉勝負。

晚上寧祥慶沒有睡好,他相信“建三爺”和大和尚也不會睡得很好。

第二天寧祥慶早早地來到營業部,今天的人來的比昨天還多,畢竟這麽大的對賭很少見到。大和尚和“建三爺”坐在前排,一左一右被眾人擁著,大和尚臉上的微笑今天沒有了,“建三爺”額頭上都是汗,不停的搖折扇。九點半正式開盤,開盤後兩人隨時都可以喊拋售,喊出拋售的那一刻的股票漲跌幅,就是最終的結果。

大盤高開,華龍地產和福興絲綢紛紛跟著高開,“建三爺”略微領先,可是十分鍾後大盤開始下行,股票紛紛翻綠,很多股票開始跳水,領先的福興絲綢也跟著跳水,很快跌的比華龍地產還多,大和尚突然緊張的從塑料椅子上站了起來,喊出了拋售,跌幅將近一個點,眾人紛紛議論起來,認為和尚這麽早喊拋售輸定了,“建三爺”的股票隻要高於他就可以喊拋售,現在“建三爺”掌握了主動權,但神色依然緊張,因為他的股票比和尚的股票跌得多。

寧祥慶和眾人一樣死死地盯著“建三爺”的股票,隻等它回拉超過和尚的股票,哪知道整個上午股票不但沒有回拉,很多股票也跟著莫名奇妙地跳起水來,很多股票接近跌停,這是牛市以來從未見過的景象,難道大盤真的像有些專家說的那樣牛市見頂了?但是某份最權威的報紙說過,四千點隻是牛市的起點,這才五千點怎麽可能見頂了呢?

上午收盤“建三爺”的股票跌去了三個點。寧祥慶走近細看“建三爺”臉色慘白,手腳都在微微發抖,也沒心思吃飯,隻是一個勁地去飲水機打水喝,然後不停地去廁所。

“下午會拉起來的!”眾人看見“建三爺”都這樣安慰他,“建三爺”也不回話,隻是呆坐在那裏。

和尚吃完飯回來,下午開盤了,“建三爺”的股票突然向上拉了一個多點,眾人驚呼,差點就接近了和尚的點位,沒想到大盤又開始跳起水來,加上上午的已經跌去了一百多個指數,“建三爺”的股票一口氣跌到了四個點,他倏地起身,又向廁所走去,寧祥慶和眾人一樣望著廁所的入口,等他出來,出來後,墨鏡後麵的臉色更加慘白,他手捂著胸口,表情很是痛苦,走起路來晃晃悠悠像是喝醉了酒,眾人見他這樣,都安靜了下來,看他一步一步的朝自己的座位挪去,眾人隻當他認輸了心裏難受,沒想到他突然口吐白沫,身子往下一垮,整個人倒在了地上,不停抽搐,他的墨鏡從臉上摔落,折扇散在一邊。

眾人見狀,齊聲驚呼,紛紛退開,沒過多久,“建三爺”停止了抽搐,劉德邦膽子大,看了看眾人,笑了笑,慢慢地走上前去拍了拍“建三爺”,又探了探鼻息,抬起頭,驚恐地說道:“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