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又開始侍寢了, 這事兒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燈宵宮。

高興的人不少,畢竟侯爺這些時日在燈宵宮積攢了許多聲望,宮人們也不再似以前冷漠, 而是真心實意地把他當成主子。

至於另一位男寵洛其公子嘛,則成日隻耽於享受, 殊不知日後年衰色馳, 又要憑何去吸引長公主的喜愛,一看就不是能成大事的樣。

於是連連有慶賀之聲,整個燈宵宮好似過節一般。

這事兒也不好解釋, 解釋大約隻會越描越黑, 畢竟誰會信半夜長公主把侯爺拉上床榻隻是無心之舉呢?

薄朔雪倒是坦然受之, 鬱燈泠卻被這些言論鬧得時不時惱得麵色發紅, 簡直想抓個人來揍一頓,卻也隻得忍著,為了不再引起旁的討論,長公主夜間允許侯爺入殿,卻令他從旁另設床榻安身。

之後又相安無事過了大半個月,侯爺一數日子,已經進宮滿三個月了。

薄朔雪欣悅道:“多有意義, 值得紀念一番。”

鬱燈泠隻覺無語。

侯爺真是精力旺盛, 三個月算什麽日子, 這也要紀念,豈不是每一天對侯爺而言都特別。

但那些小宮女卻很讚同, 還一個勁地幫侯爺出謀劃策。

鬱燈泠實在難以接受,他們慶祝著三個月, 又好像是在慶祝別的, 句句不提她, 卻又句句有她。

鬱燈泠終於忍不下去,冷麵阻止道:“不行。”

薄朔雪果然問:“為何?”

“因為……今日要巡遊。”

薄朔雪眨了眨眼。

“巡遊?”

確實有這回事,不過——

“殿下不是已經向李大人推了麽?”

“現在我又想去了。”鬱燈泠昂了昂下巴。

總比在這裏如坐針氈要好。

“好吧。”薄朔雪總是不能去駁斥長公主的話的,語氣有些悻悻,“那夜間回寢殿再慶賀吧。”

鬱燈泠微微睜眼看過去,薄朔雪麵上哪有什麽失落之色,反而似有幾分戲謔和故意,從眉眼間倏忽而過,仔細再看卻抓不住。

長公主金口玉言,言出必行。

當即準備起巡遊一事。

巡遊是每四個月一次,在月底的這一天去周圍鄉郡看看收成,體察民情,鬱燈泠先前自然是從未去過,但這回既是親口承諾,則不得不去。

長公主縮在馬車中,侯爺隨行。

時不時能透過撩起的窗子看見懶懶靠在車壁上的長公主。

長公主眉目沉靜冷淡,仿佛自帶寒氣。她冰肌玉骨,雖然不似旁人動不動就汗流浹背,但如今也麵色紅潤,珠眸燦亮,看上去有了常人的溫度,不再像從前一樣,仿佛被悶得緊緊的一塊冰。

薄朔雪心中覺得鬆快,有種把長公主養得頗好的自豪。

到了蜀黎郡,因車道狹窄,須分道而行。

不能再隨旁護衛,薄朔雪將自己這邊的大半侍衛分到長公主那邊,又同領頭的太監重申了碰頭地點,才目送長公主的車輦離開。

兩邊車隊又各行數裏。

到了田埂邊,長公主要下馬車視察時,周圍密林間忽然躥出數名黑衣人。

侍衛們齊齊抽刀,將長公主護在正中,原本這十數侍衛就十分精良,再加上侯爺那邊撥過來的人員,數量上便足夠壓陣,那些黑衣人倒被唬得不敢迫近。

“何人!”薄朔雪一掀轎簾,踏在車轅上大步而出。

這一邊的小道上,竟設了重重機關,攔住去路。

他一出現,一支利箭破空而來,薄朔雪偏頭避讓,那箭矢便釘在馬車上。

機關之後,傳來應話聲:“你便是青台侯?”

“是。”薄朔雪眼神深凝。

“那好,要的便是你的命。”

山匪?還是……周蓉的人?

鬱燈泠在心中凝想著。

她剛與薄朔雪分開便遭伏擊,這夥人顯然是早有謀劃。

隻是,圖謀為何?

她不過一介傀儡,哪怕將她在此處斬殺,也不會影響大燕局勢,周蓉哪怕再想殺她,也不會如此莽撞。

馬車外,侍衛嚴陣以待,黑衣人卻久久沒有動作,反而不住後退。

刀劍錚鏘之聲齊響,薄朔雪帶著四五侍衛,已經與那夥人戰作一團。

他們顯然準備精良,不僅戴有盔甲,甚至還布設機關,如此薄朔雪便不能拖延時間或遠戰,隻有近攻突襲才有勝算。

招招狠戾,都是直逼要害,旨在斬盡殺絕。

但薄朔雪武藝非凡,哪怕以一對三,也不過隻被割破官袍,半分未傷。

十數侍衛怒喝一聲,圓陣朝外擴散開去,與黑衣人對了幾招,對方似是被氣勢所逼,不久就落荒而逃。

侍衛自然窮追,隻可惜對方顯然更熟悉這山道,即便有被抓住的,也就地翻滾,三兩下褪去黑衣偽裝,迷惑拖延出時間,躲進密林中不見。

若是再深追,隻怕長公主又會收到威脅,於是侍衛們紛紛退守回來,傳令封山。

那些丟棄的黑衣被收繳起來,翻攪一番,露出裏麵的木牌,都刻著一個“薄”字。

“錚”的一聲,薄朔雪麵上終是被割出一道血痕,他一劍挑下對麵為首一人的頭盔,露出那人真容,及護袍下的軟甲。

薄朔雪劍光已架至那人脖頸處,卻停住。

薄朔雪目光細細看向那軟甲,再抬眸,盯視對方呼哧不定、強作威嚴的麵容。

“禁軍?”

帶有“薄”字的木牌被收繳到長公主手中,等待發落。

朝中薄姓的大臣不少,但能調動兵力的,隻有一家。

武將,青台侯。

他隨侍長公主身旁,知道長公主時時刻刻的行動,又在這裏分道而行,是最完美的行刺時機,若不是這些黑衣人力有不逮,他的行刺或可成功。

有此木牌證據鑿鑿,本可以立即逮捕。

鬱燈泠叫來侍衛,怒聲道:“掉頭,去幫侯爺!”

侍衛領命疾行,聽清之後卻是一頓。

幫?不是抓捕?

鬱燈泠攥緊木牌,卻是看也未看。

她從未想過這是薄朔雪派來的刺客,他若想殺她,何須如此。

這些黑衣人隻逃不戰,不可能沒有後手。

她這邊安然無虞,那被他們陷害的薄朔雪,自然身處危險境地。

“青台侯。”那禁軍脖子上架著刀刃,卻還好生威武,冷眼瞧著薄朔雪,仿佛鄙夷,“犯下彌天大罪,還不束手就擒?”

薄朔雪手中刀刃未鬆,眯眼笑問:“無根將軍,我倒想聽聽,我何罪之有?”

禁軍皆是閹人,哪裏聽得無根二字,那人越發惱怒,雙眸怒漲,吼道:“本將奉太妃之命捉拿你,你自己不清楚罪名!”

好笑。

不過,太妃?

薄朔雪哂然,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既聽見太妃名號,薄朔雪心中總算稍鬆。

他與長公主分開後遇襲,便一直掛念長公主那方的情形,但若是周太妃……想必這次的目標隻是他罷了。

薄朔雪麵上卻做不解:“無根將軍,你未帶諭旨也未宣號,我怎知你要編什麽罪名?”

那閹人氣急,一陣尖銳怒吼,小道上卻趕來數匹快馬。

見到來人,那首領仿佛氣焰怒漲數分,喊道:“侍衛聽令,即刻逮捕薄朔雪!”

趕來的正是長公主那邊的侍衛,聞言都有些猶豫。

長公主的命令分明是相幫侯爺,這邊怎麽鬧成了這樣?

侍衛頭領不敢自作主張,想了想終究下馬過去,無視了身覆軟甲的禁軍,對薄朔雪行了一禮:“殿下等侯爺過去。”

其餘禁軍顯然一愣。

薄朔雪利落收劍,騎上一匹馬朝長公主那邊去。

剛一見麵,兩人都是心事重重。

卻是鬱燈泠先走過來兩步,抓住薄朔雪的手,藏在袖裏,低聲道:“別慌,無礙。”

她方才已大約想明白了背後之人的詭計。

給薄朔雪扣下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離間他與鬱燈泠,使他不得不離開燈宵宮被扣押入獄,接下來便是漫長的審訊,想什麽時候放出來,全憑心情。

至於這個罪名,有什麽比謀害長公主更名正言順?

隻可惜鬱燈泠並不上套,她會護著薄朔雪,不會將薄朔雪就這般放走。

薄朔雪此時也低眸瞅見了那些刻著薄字的名牌,自然也猜到了大概,也明白了長公主的回護。

但,長公主所猜想到的隻是一半,他那邊有禁軍現身,顯然周蓉還留有後手。

果然,不過多時,那禁軍首領也騎著一匹快馬追了過來,下馬時撣了撣衣袍,方道:“罪臣薄朔雪,你假冒長公主手諭,濫用職權,行同竊國,即刻收押候審!”

鬱燈泠準備好的說辭全堵在了喉嚨口。

她忽的轉頭,看向薄朔雪。

假冒長公主手諭?

何時的事?

薄朔雪沉默地看著她,緊了緊她的手心,低聲說了句什麽,鬱燈泠沒聽清,他已經放開手,這回不再違抗,單膝跪地。

幾人衝過來,將薄朔雪手臂重重綁緊,將他押行向前。

薄朔雪不反抗,是因為他終於聽到了確切的“罪名”,正是他所想的。

他對周蓉而言,本應該不起眼,如今周蓉對他動手,定是因為他已經觸動了真正的利益。

若是他所查到的那些是經由了長公主的許可,那麽今日被尋個由頭斬殺的,就會是長公主,根本不會還費這些周折來對他羅列罪名。

周蓉定是發現長公主從未經手,因此半信半疑,隻能拿他開刀。

因此薄朔雪心中很是安定。

他在很早之前,已經想到這一步了。

隻是,沒有同長公主提前商量,她大約會怪他。

方才他在阿燈耳邊說,不要擔心,也不知她聽進去了沒有。

這之後,阿燈得獨自在燈宵宮裏待一陣子了。

不過沒關係,他很快,很快就會帶阿燈去新的地方。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