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逢背刺, 薄朔雪提了一口氣,據理力爭道:“前些日子你不是這麽說的。”

洛其一臉驚訝:“我之前怎麽說的?”

“你說食補效用低微,於長公主而言作用不大。”薄朔雪背出了原話, 字字鏗鏘。

洛其沉默了一會兒。

確實無法否認。

薄朔雪捉到他的漏洞,立刻發出一聲嘲諷:“洛公子既是神醫愛徒, 不會拿病患的藥方開玩笑吧。身為醫者, 更要好好勸誡病患才是。”

話音落下,目光又瞥向一旁的長公主,暗含警告:“萬萬沒有病患一抱怨, 醫師就迅速鬆口的事。”

洛其攥緊雙拳, 一臉糾結地回道:“我怎麽勸?她說的很有道理啊!”

薄朔雪好奇:“什麽道理?”

洛其認真地答道:“藥很苦。”

“……”

藥, 很, 苦。

薄朔雪一臉麻木。

“這個道理,跟熱水燙嘴一樣,真是好大的道理。”

洛其絲毫不在意他的嘲諷,心有戚戚道:“是真的很苦,雖是我自己配的方子,我自己也喝不下去。”

好家夥,這兩個倒結成同盟了。

薄朔雪深吸一口氣, 他已經明白了, 靠這個洛小公子是沒有指望的, 幹脆把人支使出去,自己把長公主抱在懷裏, 端起藥碗。

“阿燈。”薄朔雪輕聲地勸道,“知道你討厭喝藥, 但是喝了會好的。好起來以後, 就再也不用喝藥了。”

“不會好的。”鬱燈泠試圖逃跑無果, 頻繁地搖頭,“白受罪。”

薄朔雪抿了抿唇。

以前宮裏的太醫究竟給阿燈喝過什麽,才會讓她覺得,喝了藥也沒用?難怪如此抗拒。

薄朔雪微微垂眼,壓下眸中深色,依舊輕柔道:“阿燈信我。這不是太醫的方子,是洛公子開的。難道阿燈還想像上次一樣,突然生病,把我嚇個半死嗎?”

鬱燈泠眼眸躲閃,看得出來有些猶豫。

薄朔雪抓緊時機,一手抓住她的兩隻手腕牢牢壓在身前防止亂動,另一隻手穩穩遞過來一勺藥,喂進嘴裏。

這藥倒不像之前那樣苦得讓人難受。

但依舊還是苦的。

鬱燈泠躲不過去,被迫喝了幾勺後,耐心告罄,用力掙紮起來。

她在薄朔雪懷裏扭動,時不時有微暖的呼吸噴薄到薄朔雪喉結上,薄朔雪輕輕咬了咬牙根,喉結滾動,心思不受控製地亂了幾分。

不,不行,得辦正事。

薄朔雪努力正經,一邊輕輕發出“噓、噓”哄小孩子一般的安撫聲,一邊又趁機多喂了幾勺。

藥是越喝越濃的,苦味在嘴裏彌散開來,鬱燈泠被激起了幾分暴躁,好幾次伸出手去想揍人,可餘光瞥見薄朔雪的麵容時,又不知為何收回了手。

終於一碗藥快要見底,察覺到懷中人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薄朔雪想了想,放棄最後那一口藥,轉手給長公主嘴裏塞進一粒蜜棗。

鬱燈泠吮著蜜棗,苦味雖然猶然未消,但也能感到幾分安慰,抗拒的動作微弱了下來,眼睫輕眨,掛上幾滴淚珠,一雙烏眸竟有些霧蒙蒙的淚意。

薄朔雪看著,癡了一會兒,終究沒有忍住,湊上前在她雙眸上淺吻了幾下。

一種潮水般湧動的愛意和珍惜之情在胸腔中來回澎湃,薄朔雪此時也不想再考慮其它,那些被寫廢的千百張紙頁也無法承載的情感,匯成一句再簡短不過的言語,堵在喉嚨口,幾乎要傾瀉而出:“阿燈,我心……”

沒關牢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洛公子直楞楞地戳在了門口。

薄朔雪喉頭一哽,已經說了一半的話又給強咽了下去。

他微含惱怒,扭頭瞪向門口。

洛其看了看他倆:“你們在幹嘛?”

不過他也並不在意,又續道:“外麵有人找你。”

大約是那幫老臣來探望長公主,薄朔雪忍了忍,放開手讓長公主起身,自己坐在原處拎了拎下擺似是整理:“殿下先去前院吧。”

洛其“咦”了一聲,盯著薄朔雪補充道:“不是,他們找的是你。”

“我?”薄朔雪疑惑抬頭。

今日朝臣休沐,並無政務需要上報,除非急事。

或者……私事。

薄朔雪隔了半刻鍾,大步來到前院,卻見院中站著的是流朱夫人。

她雖已年逾三十五,但極少操勞,又心地純善,夫妻恩愛,日子過得簡單舒心,因此身上並不見歲月痕跡,身條如柳,

薄朔雪見到她很是意外,頓了頓,走過去行了一禮:“二叔母。”

流朱夫人在宮中顯然有些局促,見到薄朔雪後,連忙朝他小幅度地招了招手。

薄朔雪的這位二嬸出身名門,年輕時才學出眾頗負盛名,先帝賞識賜她流朱夫人的稱號,因此可以出入宮中。

但她向來內斂,常年待在宅院之中,極少外出,今日怎的突然進宮?

“叔母特意來尋我的?”

流朱夫人點點頭,又搖搖頭。

“其實,我是來帶你回去的。”

薄朔雪心中一驚。

怎的這般突然?

他沉下心,壓低聲音問:“可是家中出了什麽變故?”

流朱夫人又連連擺手,白皙秀致的臉頰泛起微微薄紅。

“不是這個……是,是因為,你叔叔聽聞了長公主的內帷之事,覺得、覺得荒誕不羈,所以遣我來宮中……”

似乎是因為牽涉到私.密之事,性子內斂的流朱夫人說著說著便羞窘得聲音漸小,有些說不下去。

薄朔雪聽明白了。

原來是長公主豢養男寵之事流傳了出去,薄家也聽聞了風聲。

他雖是頂著上柱國之職,卻日日與長公主同進同出,想必薄家是怕旁人聯想到一處,覺得麵子過不去。

薄朔雪揉了揉額角。

這回的確是他考慮不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可是若非如此,怎能將洛其留下來。

薄朔雪歎了口氣:“叔母,宮中要務頗多,我一時抽不開身,但這些都是誤會一場,等日後有機會,我會去同叔父解釋。”

流朱夫人此時也冷靜了幾分,憐惜地看了看他。

“嬸母知道,你從小便是最懂事的孩子。”

薄朔雪哂然。

“可是,你有時太過早慧懂事,反倒叫嬸母擔心。”

“你總是考慮他人太多,考慮自己太少,嬸母隻是婦人,同你說句大不逆的體己話,這宮中的事務再多,那也是皇家的事,除了你,還有千百個臣子,你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緊,你得想想自己的事情,你們男子都有這個毛病,總是一味地圍著書桌打轉。”

薄朔雪聞言有些沉默。

二叔母於他而言,確實是較為親近的長輩,這些話,大約也隻有二叔母會對他說。

可是,他並不覺得自己現在做的是錯的。

阿燈的事,就是他的事,他不對阿燈負責,還去對誰負責?

薄朔雪微歎一聲,道:“叔母,你不用著急,我心裏有數。”

“那也得先回去一趟。”流朱夫人語氣強硬了幾分,“你突然離家之後,就隻寄了一封信回,從此再無消息,你以為你叔父不著急嗎?你自己數數日子,這都快將近一個月了。”

這一點,薄朔雪的確心中有愧。

他心中隻有自己與阿燈,竟漸漸淡忘了薄家。

上回路過薄府,也是過門不入。

被二嬸這樣訓斥著,薄朔雪終究不好反駁。

更不好拂逆的,是長輩的關切情意。

薄朔雪心中掙紮不已。於情於理,他也應該回薄府看看。

可他上回離宮,長公主就變成那副樣子,他實在無法安心。

“叔母,容我考慮一陣。”

流朱夫人以手絹拭了拭鼻尖,歎道:“今日,我是領了你二叔父的令來的,不把你帶回去,是交不了差的。你自去考慮吧,我在這兒等著。”

這下薄朔雪是騎虎難下。

他總不可能真的叫叔母一直等在院子裏,思量再三,終究還是提步走進殿內,去找長公主。

“阿燈。”薄朔雪麵露難色,“我大約要回去一趟。”

鬱燈泠頓了頓,抬眼:“不許。”

不知為何,聽見這個答案,薄朔雪心中反倒稍鬆了些。

上回他要離宮去黎郡,長公主二話不說便應允,叫他心中惴惴了許多天。

現下這才是正常的阿燈。

薄朔雪神色微鬆,無奈道:“叔母親自來尋我,我也無法交代。我隻去一日,很快便會回來。”

隻要同叔父說清楚便是。

鬱燈泠依舊疑心地打量著他。

上一回,鬱燈泠放他出宮,是因為明知道背後是周蓉的手筆。

周蓉故意把薄朔雪支開,定是對她起了疑心,而周蓉也不可能就這麽把薄朔雪放走,否則無法再敷衍與她之間的表麵和平。

可這一次不同,薄朔雪這次是主動想要離開,很難不讓鬱燈泠懷疑,他是故技重施,想要逃跑。

“我如何信你。”鬱燈泠黑黝黝的雙眸緊緊盯著他,如同蛇類,冰冷無情。

果然,阿燈在這方麵並不信任他。

又怎能期望阿燈能相信他的情誼。

他方才差點就宣之於口,是他操之過急了。

薄朔雪呼出口氣,安撫道:“之前我說十日便歸,並未食言,如今也不會騙你。”

但不管怎麽說,鬱燈泠就是不信。

她的大業已踏上正軌,決不能半途而廢,作為關鍵人物的薄朔雪,當然要放在眼前盯著才行。

盯著才行。

鬱燈泠忽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她昂了昂下巴,開口道:“簡單得很。我同你一起去薄家,再一起回來,不就是了。”

薄朔雪忽地僵住。

接著,耳根攀上鮮豔的紅色,臉麵也跟著發燙,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阿燈,同他一起回薄家?

以什麽身份,要做什麽準備?

他胸腔裏突然跳得飛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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