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了長公主所說的“侍寢”隻是叫他講講故事解悶, 薄朔雪就徹底解開了心結,半點不慌。

一開始有多麽惶恐憤怒,現在就有多麽好笑無奈。

長公主已然睡熟了, 薄朔雪也在旁邊靜靜撐著臉頰側躺著,雖然和長公主在同一張**感覺有些怪異, 但還是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 薄朔雪是被人摸醒的。

他本就起得早,到點就意識逐漸清晰,感覺胸前癢癢的, 一直有什麽東西在動來動去。

這下薄朔雪徹底清醒了, 猛地睜眼一瞧, 長公主麵朝他趴著, 閉著眼還沒醒,一隻素白的手在他胸口摸來摸去,時不時地還要蹭兩下。

可能是夢裏摸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所以一直在研究。

長公主麵頰白皙似雪,睡夢中的表情無辜又不設防,她睜著眼時冷凝疏遠,閉著眼時卻軟成一團。

薄朔雪哂笑, 捉開長公主的手, 自個兒爬了起來。

又過了一個時辰, 鬱燈泠才醒了。

醒來之後,她先懵了一會兒。

這一晚上好短。

閉上眼, 沒多久,再睜開眼就天亮了。

平常不是這樣的, 她已經習慣了數清楚夜晚的每一時每一刻, 突然好好地睡了一覺, 當真有些不習慣。

她拉了搖鈴,侍女很快進來服侍,沒過多久,薄朔雪也走了進來。

他手裏拿著一幅巨大的版畫,用木格子劃出許多條路徑,就像迷宮。

與尋常迷宮不同的是,這版畫裏麵還有一個可以活動的小人,小人身後拴著兩條線,這兩條線從版畫背麵延伸出來,一根在左,一根在右。

薄朔雪將版畫交到鬱燈泠手中,告訴她:“這兩根線是用來操縱小人的,往左邊拉一下,就往左邊走,右邊也是一樣的。”

這樣的迷宮圖,比起一般用筆在上麵畫的迷宮圖要更加有趣,拉扯著小人行走的時候,就感覺像是自己真的在裏麵走動一樣。

想改變一個人的想法,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自己主動地認同另一種想法。

長公主不愛動彈,薄朔雪便給她做一個動動手就能走起來的小人。等到長公主有了想要小人走這邊,走那邊,走快些的念頭,長公主自己也就會慢慢變得不再那麽願意躺著。

當然,這隻是薄朔雪單方麵的美好願望,並不確定是否真的有效。若是不成功,再換一個法子就是了。

鬱燈泠當然不知道這個禮物裏麵還藏著這許多心思,經曆過了墨壺等物,鬱燈泠對薄朔雪做玩具的手藝十分信任,於是欣然收下這個迷宮圖。

用完早膳,薄朔雪去書房,鬱燈泠又癱回了**,開始玩新玩具。

但鬱燈泠很快就發現躺著玩不得勁,因為這個版畫太大了,躺著根本拿不住,而且她兩隻手還要用來扯旁邊的繩子,自然不能躺著玩。

鬱燈泠想了想,開始趴著玩。

手肘在**撐了一會兒,就僵硬作痛,鬱燈泠感覺很煩,泄了力道,整個人像一張麵餅一樣趴著癱在**。

但是還是想玩。

沒有辦法,鬱燈泠隻好讓人拿來一張小桌,把版畫架起來,坐直了玩。

小人被拉著走來走去,薄朔雪的手很巧,那小人兒是用幾片活動的木板釘成的,拉扯著走動的時候,手腳還會晃來晃去,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在行走一般。

鬱燈泠想要它往左,它便往左,想要它往右便往右,時不時碰壁走到死胡同出不去,鬱燈泠也忍不住跟著“啊”的一聲,像是自己的腦袋砸到牆壁了一般。

這個很好玩。

可是薄朔雪送這個給她,是為了什麽?

以前薄朔雪給她東西,要麽是為了同她做交易,要麽就是為了講條件。可這一次,薄朔雪什麽話都沒有說,就好像……是白送給她的一般。

鬱燈泠抿了抿唇。

她不習慣白收禮物,尤其是薄朔雪的。

玩了一會兒,宮女進來稟報。

這是每天的日常,雖然長公主並不處理政務,也極少上朝,但宮人們還是會聽從吩咐,將每一日宮中的重要事項報給長公主聽。

至於長公主聽不聽,就與他們無關了。

這般舉動,也隻是為了盡到他們的職責,外人若要指摘長公主不勤勉,也隻能怪到長公主自己身上。

“……兩日後是夏烈節,今日過生辰的有於美人,永安王福晉,青台侯。”

鬱燈泠耳朵尖一抖。

“誰?”

宮女又低頭念了一遍。

薄朔雪從住進宮中的那天起,所有記錄便在內務府中備存,統一管理。

因此,才會出現在這份名單上。

鬱燈泠頓了頓,目光從迷宮盤上移開少許,沉思了一會兒。

“我知道了。”鬱燈泠輕聲呢喃。

一炷香後,在書房勤勤懇懇幹活的薄朔雪被宮女打斷。

宮女恭謹地呈上一對白玉蓮花環佩,細聲細氣道:“侯爺,這是殿下送給侯爺的生辰禮。”

薄朔雪雙眸忽地睜大。

生辰禮?誰送的?

殿下!

薄朔雪整個待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

今日的確是他的生辰,若是在薄府,叔父他們應當會抽空與他一起吃一頓飯,對他許下一些寄願,再額外聊上幾句閑話。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

他與叔父一家之間,比起親情,更多的是克製的禮節,這禮節也像是可有可無的。

所以他今日在宮中,雖然是自己的生辰,但非常明白絕不會收到什麽來自薄府的特別囑咐。

好在薄朔雪已經習慣了十幾年來的生辰日都是這樣平平淡淡,因此並不會有什麽落差感。

可是,殿下,給他,送了禮物?

這實在是出乎薄朔雪的意料。

薄朔雪接過錦盒,大步朝著衣香園走去。

鬱燈泠正在潛心玩著那個迷宮版畫,她已經逐漸掌握了讓小人行走的訣竅,也排除了幾條不通的路徑,專心致誌地已經走到了一半。

薄朔雪邁步進去,行禮道:“謝殿下恩典。”

鬱燈泠玩得專心,根本沒搭理。

薄朔雪等了一會兒,瞥了她好幾眼,見她沒反應,隻好自己給自己平了身。

他走過去,又說了一次:“殿下,多謝。”

鬱燈泠還是沒反應。

原先隻要薄朔雪出現,鬱燈泠的目光就會轉到他身上來,可現在,鬱燈泠的注意力全被迷宮版畫給黏住,一丁點也沒有分給他。

薄朔雪頓時有些不是滋味,他給長公主做玩具,是希望長公主能稍微高興些,並不是為了讓長公主高興得心中隻有玩具,不理人。

薄朔雪伸手,在長公主麵前晃了晃,見她看過來,才又一次鄭重地道:“謝謝殿下。”

鬱燈泠木著臉:“謝什麽?”

薄朔雪舉起手中環佩,在她麵前晃了晃,眼角眉梢,忍不住流出一絲得意,心道長公主定是明知故問。

鬱燈泠挑了挑眉,明白過來,擺擺手,指了指迷宮版畫道:“玉佩,是這個的回禮。”

“不過。”鬱燈泠頓了頓,有些嫌棄地看了眼那價值連城的玉佩,“它不大有趣。”

而迷宮很有趣。

薄朔雪送她迷宮版畫,不就是為了要生辰禮作為回禮嗎?鬱燈泠覺得自己看破了他的心思,但是在這整個宮中,也找不出一個比迷宮更有意思的禮物,便隻好用環佩這般死物代替一下。

薄朔雪抿唇一笑,大掌合攏,將那對環佩收起,低聲道:“但是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他心潮澎湃,喃喃道:“殿下送給我這樣好的禮物,我也要回報殿下才是。殿下還想要什麽?告訴我,我做給你。”

鬱燈泠登時警惕。

為什麽他突然這麽好?這兩日,好像真的轉了性子一般。

這其中一定有詐。

鬱燈泠謹慎地打量著他,搖頭道:“不要回報。這個,已經是回禮。”

“那我也要為了這個回禮給殿下再回禮,叫做回回禮。”

鬱燈泠不理解:“那我豈不是還要回回回禮。”

薄朔雪彎了彎眉眼:“若是有的話,再好不過。”

鬱燈泠抓著自己的頭發,一臉發愁。

這樣一來一回,豈不是要無窮盡了,光是聽到就頭痛不已。

薄朔雪大笑出聲,也說不清為何這樣高興。或許是因為這份生辰禮物十分得他心意,也或許是因為長公主少見的發愁表情讓人忍不住愉悅。

他看著眼前的殿下,莫名有種衝動,像是手發癢,總想上去摸摸殿下的腦袋,或者攬一攬殿下的肩膀,想要在距離再親近些的時候告訴她,他當真很開心。

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做,於是情緒上的衝動在行動上找不到出口,隻好轉化為言語。

薄朔雪道:“殿下的生辰是什麽時候?等到那一天,我再給殿下送禮物。”

鬱燈泠怔了怔,眼睫隨之顫動。

她的生辰?

她從未過過生辰。

更何況書上說,她隻能活到十八歲。

十九歲的生辰未到,天下大亂,一個名叫薄朔雪的侯爺在外地舉兵,大病初愈的皇帝重新接過政權,淩遲處死了這些時日以來拿著玉璽為害蒼生的長公主,以平民憤、定民心。

她並不知道,到了她最後一個生辰的那一日,薄朔雪身在何處。

若真到了那一日他們還能見麵,她或許會收下他送來的生辰禮。

鬱燈泠目光茫茫落在遠處,點點頭:“到了冬日,再告訴你。”

“原來是冬……”薄朔雪忽的一愣。

冬天。

現在還沒有正式入夏,距離冬季,還有大半年。

他差點就坦然地開口,說出要在長公主生辰那天陪她玩個盡興的話。

難道,他不想離開了不成?

這宮中的囚牢,他是坐上癮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