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起了風,第二天一早醒來時,鬱燈泠睜開眼,感到鼻子有些堵,身上也比平日更綿軟無力。

簾帳外,宮人靜靜站著的身影到處都是,卻沒有一個是鬱燈泠想看到的。

她腿疼,幹脆躺著不動,盯著頂上的床帳,開口喊道:“薄小侯爺。”

薄朔雪比她起得早,一般這個時候,都已經在殿內候著了。

可外麵卻沒回音。

鬱燈泠不高興,又換了個稱呼喊了兩遍:“薄朔雪,薄朔雪。”

外麵總算有腳步聲靠近,卻是個宮女,小心翼翼地朝她稟報道:“殿下,今日侯爺在自己院中議事,不過來用早膳了。”

鬱燈泠麵無表情,隻是盯著床帳的雙眼緩慢眨了眨。

想起來了,是有這麽一回事。

她感到一點不高興,類似於已經約定好的計劃被突然打破一般不高興。

但是她是個不想活的人,根本沒有計劃可言,又怎麽會因為這種事不高興呢?

鬱燈泠臉色愈發冰冷,更添了一絲不理解的煩躁。

躺在榻上,身上一陣一陣的發冷,鬱燈泠竟然第一次覺得,躺在這裏難受。

既無趣,又冷。

火爐還被撤走了。

想起來之前薄朔雪做過的事,鬱燈泠揮揮手道:“在院子裏擺榻,我要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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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侯爺?”姓王名傑的藥商坐在茶桌對麵,試探性地喊了兩句。

兩人已經商定了大概事宜,這會兒就稍微閑聊寒暄。

薄朔雪卻走了一會兒神,看向窗外的日頭。現在已經白日高照了,那殿下應該是已經起來了罷,也不知道用早膳沒有。

被這麽一喊,薄朔雪才回神道:“嗯?”

王傑嗬嗬笑著,拱手恭喜:“還沒有向侯爺道喜,恭喜侯爺步步高升啊。”

這宮中對尋常人而言,是最繁華威嚴的所在,人間若有仙境,也定在皇宮之中,如今侯爺在宮中常駐,又封了官位,當然是高升。

隻是不知,侯爺為何沒有多少高興的影子。

薄朔雪搖搖頭,轉而問起另一件事:“你那有沒有,不黏糊,幹淨好聞的藥膏?擦傷、刮傷用。”

王傑愣了下:“有,摻了花露的,還有養顏祛疤功效。”

“這是最好了。”薄朔雪道,“留幾瓶給我,方便嗎?”

“自然方便。”王傑撓撓頭,想了想,又將後半句話縮了回去。

侯爺可是上陣殺敵都無所畏懼的英勇男兒,何時要塗花香藥膏了?

不過他與侯爺雖說熟稔,但畢竟還是不敢稱兄道弟,這再進一步的話,就不合適問了。

辭別時,王傑道:“前些日子,我們找新藥時路遇一位公子,是北海神醫曲老翁的愛徒,幫我們辨別了不少藥材。如此人才,我想著找機會向侯爺引薦一番。”

薄朔雪想了想,點頭道:“這是好事,同他約定個時間,請他進宮來。”

之前殿下就許諾過,以後若再有公事要辦,隻要是他要見的人,都可以直接進宮。

王傑自然是連聲應下,被小太監送出宮外。

薄朔雪深吸口氣,轉身便朝衣香園走去。

其實,殿下並未傳召他。

但是也一早上沒見了,去看看也無妨。

更何況馬上就要到晌午時分,也快要傳午膳了,反正是要叫他的。

也不能算他是上趕著主動去。

一路上,薄朔雪腦子裏胡思亂想著,路程倒是不自覺走得飛快。

走到院中,薄朔雪頓了頓。他看見了什麽,一直懶在榻上的長公主,竟主動躺在外麵曬太陽?

比起之前像幅畫兒似的沒人氣兒,她也總算長進了些。

莫名的,薄朔雪心情愉悅了幾分。

大步邁過去,低頭一睞,還沒來得及說話,卻先一怔。

察覺到有人走近,鬱燈泠倏地睜開眼,看見是薄朔雪,才又緩緩閉上。

“殿下,”薄朔雪聲音有些發虛,“你臉上……”

長公主登時瞪大眼,有些緊張:“蟲子?”

薄朔雪搖搖頭:“……不是。”

鬱燈泠又合上眼:“那你叫我?”

“殿下,你曬傷了。”

“……”

薄朔雪有幾分難以置信地看著長公主臉上斑斑點點的紅痕。

在臉頰、額頭、鼻尖,有好幾個地方被曬得通紅,還起了幹皮,搓一搓就會立刻冒出血絲。

今天晴朗無雲,這殿下找了一個沒有任何遮擋的地方,想必是為了更好地享受陽光,卻把自己給曬傷了。

鬱燈泠思考了一會兒,懷疑道:“曬太陽還能受傷?”

“春暮臨夏之際,日頭高懸無遮無擋,對著曬是很容易曬傷的。”不,其實對他這種人來說是曬不傷的,但是殿下皮嬌肉嫩,就是極容易了。

鬱燈泠癱倒在美人榻上,雙目無神,卻也能看出沮喪。

煩,煩死了。

好不容易有興趣出來曬太陽,卻又被告知是不能曬的。

世界上有太多的“現在可以,等下不可以”,她不想分辨,懶得分辨。

其實她還是像之前一樣最好。

什麽都不動,什麽都不想,就不會招來更多的麻煩。

薄朔雪歎了口氣,勸道:“殿下,回屋去吧。敷一下涼水再擦藥,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不。”鬱燈泠拒絕,“頭昏,腿痛。”

長公主說話帶著悶悶鼻音,又頭昏,莫不是昨夜受了風寒?

薄朔雪沒再說什麽,直接彎腰把長公主像抱一個布袋子一般抱起來,端進屋裏去。

宮人們這時候慌慌張張忙碌起來,端涼水,準備新帕子,還有藥膏。

薄朔雪沉著臉,自己絞了帕子,替長公主擦擦臉。

那細小的傷口,不碰時沒什麽感覺,碰了之後才發覺,又癢又痛,的確是受傷了。

鬱燈泠縮了縮頸項,想要往後躲:“痛。”

薄朔雪手上動作更輕了些,卻伸手擋住長公主的後頸,不讓她動。

“要上藥,不然痛得更久。”

說完,一點一點敷上藥膏。

清清涼涼的藥膏塗在臉上,果然舒服許多。而且在自己臉上也看不見,她就不會覺得不幹淨、不適應。

鬱燈泠不再皺著眉,又恢複了鹹魚癱,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是不會有什麽生氣的情緒的,反正,以後她再也不會出去曬太陽了。

薄朔雪先還覺得好氣好笑,長公主真是白麵捏的人兒,稍稍一碰就要破皮。

後來看長公主到處都是小傷小痛,窩在榻上懨懨不語,那點好笑便消失殆盡了,忍不住愈想愈是沉怒。

殿下從未關心過自己的身體,不知道日頭能曬傷人,這些個宮人難道也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隻是不盡心罷了。

再回過頭來做一副惶恐樣子,畢恭畢敬,隻不過是為了躲罰。若這宮中有一個人真心為殿下想過,就不至於讓她開著窗吹冷風,把自己餓出毛病。

他不過走開一會兒,殿下就在自己的宮中又是風寒,又傷上加傷。薄朔雪眼眸沉沉,怒氣一蓋,平日裏好說話的溫文模樣不見蹤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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