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朔雪一路疾走到自己的院子,胸中鼓噪之氣仍未平息。

他握拳轉身,看了看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身長八尺的堂堂男兒,怎能,怎能與那般軟乎乎的形容沾邊。

想起上回長公主模仿他說“小蛋”時,也是同樣的神情。薄朔雪脖頸紅得愈發明顯,她莫不是覺得他很可笑罷?

薄朔雪的院中,擺著不少他慣用的工具,一些弓箭長/槍就擺在牆邊架上,薄朔雪隨手抽/出一支舞弄起來,虎虎生風,充滿殺氣。

院中的小太監看得害怕瑟縮,連連退卻,隻敢在角落裏鼓掌叫好。

“侯爺!好威武!”

薄朔雪抿唇冷哼,放下長.槍,又換上弓箭,挽弓對準靶心,咻咻幾下,竟把靶子都射裂,脫落在地。

小太監看得頭暈目眩,喃喃誇讚:“天生神力,天生神力。”

哪想到薄朔雪猶不滿足,方才這一番隻能算作熱身,他渾身力氣才將將蒸出些熱度,薄衫貼在身上,勾勒出肌肉飽滿緊實的弧度。

男子射箭的姿勢是最優美的,挽弓之時寬闊肩膀拉得更開,臂膀、腰際、修長大腿的肌肉都收緊,顯出滿分的力量感,以及強大不屈的氣勢。

總之,是與那什麽可憐,什麽可愛,毫無幹係。

空中傳來振翅聲響,薄朔雪看也不看,回首取出三根箭矢,搭上弓弦,舉頭朝向空中。

唰然聲響過後,三隻白鳥齊齊落地,每一隻都被羽箭從眼中對穿而過。

薄朔雪又冷哼一聲。

下一回,若長公主再對他口出妄言,他隻能到長公主麵前去舉青銅鼎了。

不舉滿一百下他都不是好漢。

-

平慈宮,一隊近衛兵抬著一口倒掛的大鍾,朝後院快步移動。

到了封閉小院裏,才將那大鍾挪開,裏邊兒竟藏了一個人。

那人身形瘦小,一身太監服,正是燈宵宮的小德子。

小德子被悶在鍾裏,出了一腦門熱汗,趕緊拿手帕擦擦幹淨。過不多時,台階下緩緩挪來一雙鑲金繡履,小德子趕緊彎腰迎了上去,給人請安。

“皇太妃萬福。”

皇太妃掃了他一眼,叫人起身,悠哉坐在了寬大藤椅上。

小德子知趣地附耳過去,在皇太妃耳邊小聲這般那般地稟報一通。

說完了,小德子又恭謹地移開腳步,跪在一旁候話。

皇太妃沉吟了少許,繼而慢慢笑出聲來。

“這薄小侯爺,倒是聽話得很。”

小德子賠笑道:“是,小侯爺看著像是個心慈天真的。好幾次,宮人受了欺負,朝他訴苦,他便上趕著去阻止那長公主。”

皇太妃撚著佛珠,慢悠悠地沒有言語。

“心慈之人,就如太妃一般,最愛懸壺濟世。”小德子覷著臉色拍了個馬屁,快速說道,“奴婢趁著時機,在侯爺麵前一通哭求,將他視作再世父母,想必侯爺也會有所感懷,視奴婢也親厚些。”

皇太妃短促地笑了下:“你倒是機靈。”

無論是誰,對於自己施過恩的人,總是會少些戒心,這是人性的通病。

小德子嘿嘿笑:“不機靈,怎能為太妃做事。隻是,奴才還有一事擔憂。”

“怎麽?”

“這小侯爺,日日同長公主待在一處,若是長此以往,會不會當真受了那長公主的引/誘,同她生了情愫?”

皇太妃瞄了小德子一眼,眼尾的皺紋如同細密的針腳,那目光看不出是什麽意味,隻將小德子看得越發惴惴。

“你覺得,鬱燈泠待他如何?”

“這……”小德子思索了一番,“長公主極惡不仁,但對薄小侯爺,卻諸多忍讓,想必是把侯爺當做寶貝也似。”

皇太妃卻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似的,笑得肩膀都抖動了起來。

“她?她是個怪物,是不懂得如何愛人的。”

手中撥弄著佛珠,麵上亦是一臉虔誠,皇太妃篤定道:“她永遠,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真心。”

皇太妃深深呼吸,此時頗為愉悅,便好心指點了幾句這小太監。

“聽你方才敘述的一言一行,薄小侯爺大約是將她視作了玩伴,畢竟被囚在這宮中,鬱燈泠是唯一與他年紀相仿、地位相當之人。他年輕,無所畏懼,對鬱燈泠也是好奇大過於畏懼,因而才會顯得親近。”

“但這種親近,離歡喜還差得很遠。”

“更何況,他雖然承襲了薄家的爵位,但……”

說著,皇太妃頓住,眯了眯眼,沒再往下說。

皇太妃擺擺手道,“隻要他不出來礙事,便不用太在意,繼續盯著便是了。”

-

到了午膳時分,還在沉迷鍛煉的薄小侯爺就被請回了衣香園。

他仍舊記得之前長公主同他開的玩笑,沒好氣地重新沐浴換了身衣服,見到鬱燈泠時,她麵前果然又擺了兩張方桌。

一張是長公主殿下的禦用小桌,一張是給他的。

跟早膳一樣。

薄小侯爺的“陪膳”仿佛成了日常的習慣,隻因殿下近期僅有的兩次好好用膳,都是有薄小侯爺陪侍在側。

薄朔雪表示他不習慣。

可是殿下有令,不習慣也得習慣。

薄朔雪抿著唇在原地僵硬了一會兒,被迫在小桌邊坐了下來。

他在長公主麵前坐姿筆挺,肩膀極力展開,胸膛挺起,肌肉隱隱可見。

宮女分兩列進來,將菜碟分別放好,擺了兩張一模一樣的桌子。

薄朔雪靜坐半晌,不動。

鬱燈泠拿著筷子,也不動。

宮人無人敢催促,殿內一片靜悄悄的。

直到鬱燈泠坐著無聊,握著筷子開始撥弄碗裏的魚肉片,就是不吃。

薄朔雪見了,忍不住勸道:“不要玩弄食物。”

鬱燈泠斜斜瞥他一眼。

“你也不想吃。”

言下之意便是,半斤八兩,別教訓我。

薄朔雪憋紅了耳根,終於沒忍住,小聲說。

“不是不想吃。”

“什麽?”鬱燈泠沒聽清楚。

薄朔雪偏過頭,咳了兩聲,有些尷尬,但不得不坦白。

“不是不吃。隻是這些,分量有些太少。”

這麽點,喂貓嗎。

“少?”鬱燈泠重複了一句。

她沉吟一會兒,端起自己的碗,就要往薄朔雪的桌子上放。

薄朔雪連忙伸手攔住:“殿下,你就算把你那張桌子抬給我,我也……”

吃不夠。

讓他與殿下用同樣的膳食,簡直是與逼人吃鳥食無異。

果然他並不適合陪膳。

薄朔雪迫不及待起身想要離開:“我不能跟殿下享用同樣的膳食,還是回去自己……”

“來人。”鬱燈泠朝外麵喚道,“加菜。”

薄朔雪一僵,顯然是沒料到。

這位殿下,分明有著特殊癖好,喜歡對稱的事物,接受不了兩張桌子不一樣的。

她這是,又為他退讓了一次?

就真的這麽離不開他麽。

薄朔雪喉結微微滾動,偏頭看著鬱燈泠毛絨絨的發頂。

心想,到底是誰可憐,誰可愛。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