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快要過去,兩位大人才勉強把正事說完。

期間薄朔雪就默默站在一旁,時不時瞅兩眼長公主的模樣。

長公主頭一點一點的,莫不是要睡著了。

兩位大人也知道殿下是沒聽進去多少,臨走前,要把長長的木笏留下,以供殿下之後翻看所需。

王丞相傾身,雙手捧著木笏,要放到一旁的托盤上,可不小心手一滑,竟讓那木笏掉到了地上。

刹那間,王丞相麵色都變得青灰一片,趕緊轉過身,朝著長公主深深一拜:“殿下,是臣的疏忽,臣這就回去,重新寫一份……”

“為何?”薄朔雪覺得奇怪,彎腰將地上的木笏撿了起來,吹了兩下,又掏出手帕翻來覆去擦幹淨,便直接遞向長公主,神色淡然,“隻是掉地上,又不是壞了。”

王丞相依舊保持著傾身彎腰的姿勢,整個人的表情都是僵硬的。

李大人亦轉過頭來,同他麵麵相覷。

他他他,他們方才看到了什麽?

鬱燈泠黑眸半睜,不悅地看向遞到自己麵前的木笏。

這彰顯著她心情很差的表情往往能嚇退不少人,但也不知是不是薄朔雪這些日子看到得多了,竟沒幾分害怕。

隻是伸著手,遞向她,一動不動。

煩。

鬱燈泠皺著眉,一把抓過木笏,隨手放到一旁的木桌上。

竟接了!

殿內響起兩道倒吸冷氣的聲音。

沉寂了一會兒,王李兩位大人才回過神來,同長公主告辭。

鬱燈泠“嗯”了一聲不動,薄朔雪暗暗搖頭,幹脆轉身跟了出去,代替長公主送客到門外。

“王大人,李大人。”薄朔雪拱手道,“外麵日頭大,不如找兩個宮人,舉著扇子送你們到轎子前吧。”

“別,先別說那些。”王丞相用力吞咽口水,才緩過勁來,拉著薄朔雪道,“你方才,在殿下麵前,怎能那般行事!”

“晚輩,怎的了?”薄朔雪一臉茫然。

他哪般行事?

“你你……”王丞相急得拿手指不斷虛空點他,“你怎能將掉落在地的東西撿起來又重新交給殿下?”

“這不是很尋常麽。”掉了,撿起來就好,為何要重寫一份。

“唉!”王丞相用力一甩袖。

李大人見他氣急臉膛發紅,忙幫著解釋道:“薄小侯爺,你同殿下知交尚淺,你還不知道,殿下極其愛潔,身邊服侍的各個宮人侍衛,無不要用雪白的手絹裹住全手方能接近,且每日必須清洗三十次手臉,有專門的嬤嬤盯著,少一次便要挨打。”

薄朔雪聽得一愣。

如此說來,他的確也是曾親眼見過的。

侍衛要觸碰殿下之前,手上必纏白絹,而宮女們如無緊要之事,也絕不靠近殿下軟榻的三尺之內。

原本他以為是殿下性情古怪,下人畏懼,所以才會如此,現下知曉了實情……

薄朔雪腦中好似有閃電劃過,猛地點醒了什麽。

“竟有這麽嚴重?”

“何止!”王丞相似是生怕薄朔雪不曉得重要性,以後再毛手毛腳惹惱了長公主殿下,說得越發詳細。

“有回殿下在外淋了雨,回來便將自個兒在湯池裏泡了一整日,還將自己抓出數出傷口,誰也攔不住。從那之後,殿下要做什麽,臣子們都隻能由著,再也不敢違拗。”

這也就是為什麽,長公主明明身兼國事之責,卻能終日待在衣香園中,也沒人彈劾她躲懶。

“啊。”

薄朔雪眸光越發複雜。

原來殿下躲開他、將自己手背擦得通紅,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並非是嫌惡他。

而是因為自己也克製不住的潔癖。

是他誤會了。

而且他不僅是誤會,還錯過了殿下的許多小心思。

明明有著這樣的潔癖,卻還願意主動靠在他身上。

如今想來,當時那些宮女們驚異惶恐的眼神,也正是從此處而來。

“你呀,今日真是將世伯我嚇了一大跳,還從沒見過誰敢對殿下這般作為。哎,你笑什麽?”王丞相訓人訓到一半,發現被自己訓斥的人嘴角卻揚得老高,登時又氣得不行。

薄朔雪趕緊板起臉,扶著王丞相的臂膀,送兩位大人出門。

“兩位大人的教訓,小侄謹記於心。”

“唉,算啦算啦,今日是你運氣好,下回可不能再如此了。”

薄朔雪點著頭,眼神卻飄忽不定,心思早已經不知飛到了哪裏去。

等兩位大人離開燈宵宮,薄朔雪在原地呆呆站了一會兒,折身飛速回到衣香園,他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殿下這樣做,非但不是厭惡他,反而更證明了殿下待他的特別之處。

先前,他總懷疑殿下是在戲弄自己,否則為何忽冷忽熱,還因此生了不少煩悶。

如今徹底明白了,不由得開始反省,覺得是自己思維太過狹隘,以小人之心度殿下之腹。

鬱燈泠被兩位老臣灌了一腦袋江山社稷,正昏昏欲睡,門口忽地哐當一響,薄朔雪又大步走了進來。

他步步生風,挺拔落拓的身形,竟顯得比平時還要驕傲幾分。

鬱燈泠半睜著眸子,冷冷瞧著他。

幹嘛,看起來一臉高興樣。

真是讓人心煩。

好想把他那一臉無知無畏的高興麵孔給撕碎啊——

“殿下!”薄朔雪撩開珠簾喚。

鬱燈泠雙目濃黑:“何事。”

“殿下。”薄朔雪又喊了一句,半蹲下身,同鬱燈泠視線平齊,“請殿下恕罪。”

鬱燈泠一臉麻木。

恕罪?

恕什麽罪。

他在說什麽。

嘖,好煩,聽不懂,想要他閉嘴。

已經被迫聽了一上午之乎者也的鬱燈泠比往日更加暴躁。

長公主的臉上雖沒有任何表情,但莫名的,薄朔雪就是能從她那變得更加無神的眸中看出一絲迷惑不解。

薄朔雪的唇角輕微勾了勾。

她定然不知道他話中的含義,但他終究是生出過那些莫須有的揣測和心思,必須要向長公主道歉。

知錯能改,方是君子所為。

“今日,臣願意應允殿下一件事。無論何事,隻要殿下開口,臣一定做到。”薄朔雪眼眸明亮,打定主意要以此補償。

鬱燈泠默了一瞬,輕嘲開口:“我叫你做什麽,你敢不做?”

哪有他“應允”的份。

薄朔雪哂然,補充道:“今日不同,臣定心甘情願。”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這樣說,但,這是好事。

鬱燈泠想了想,還真想出來一個主意。

她視線移向遠方,落在一張桌案上,抬起手指了指。

“那你,把那些奏折批了。”

“?”

薄朔雪順著她指的方向回頭,果然看見一張堆滿奏折的桌案,桌麵上已經不留一絲空隙,還有幾本奏折已經堆得放不穩,滑了下來,歪歪扭扭地掛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