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接駕

回到縣裏,項明春總覺得選這個徐坡村做樣板點,有點別別扭扭的,說不定哪裏出了毛病。鄔慶雲交給了他一封匿名信,看了以後,心裏才有點明白。小鄔說,在他們喝酒的時候,小鄔到村外轉了轉,一個群眾偷偷摸摸地塞給了她這封匿名信。

信是這樣寫的:

“秦振海是村裏的土皇帝,一手者(遮)天,動不動就打人罵人,私設公堂,把人往死地裏整,誰也奈何不了他。幾個村辦企業都是秦振海自己的廠子,全部由自己的親卷(眷)把持著,高興了,給老百姓分幾個錢,滿(瞞)一滿外人眼。老百姓雖然不交統愁(籌)提留,巧立名目的其他錢並不少出,年終分紅的錢根本不夠上交。村裏的五保戶死在屋裏臭了才有人知道,可他親戚中若有老人病了,花了錢就在村裏衝帳,花多花少沒有規矩。他兒媳婦的娘家兄弟考上大學,他拿出一萬元公款,說是資助本村考上大學的孩子,可老孫頭家的孩子去年也考上了大專,他卻一分也不出,說大專不是大學……”

看了這封信,項明春和鄔慶雲、吉祥商議怎麽辦,他倆也拿不定主意。項明春說:“這一號匿名信上說的東西,一般都是沒有辦法查清楚的事情,觀點也可能有所偏頗,我們當不得真的。反正開弓沒有回頭箭,我看樣板點已經定了,再改也不容易,咱們就不要再把這封信的事情給領導說了。再說,我們縣委辦也不是辦案機構,他這封匿名信肯定還會給紀檢監察部門寄的,我們犯不著糾纏這件事兒,就把它壓在這裏吧。”鄔慶雲和吉祥很佩服項明春這種處理方式,大家表示同意這麽做。

給主任們匯報以後,大家就圍繞這一根筋轉了起來。根據“兩辦”的要求,縣城裏各單位、各部門打掃衛生,在單位門前扯上過街橫幅標語。灑水車一天幾遍在噴水,“叮叮當當”的鈴聲所到之處,騎自行車的人都緊急回避,不然,就會被噴上一身黃泥汁子。人們都知道,隻要縣城一出動灑水車,一定是上邊的大官要來了。

沒有多久,唐都市委方書記帶一行人蒞臨豐陽,宋書記、吳縣長、史主任帶一幫子人迎接到縣界邊上。方書記個子不高,胖墩墩的,身穿合體的風衣,很有風度,很有威嚴。宋書記謙恭備至,對方書記匯報工作時,腰杆一直彎著,一掃平時威風八麵的官派。吳縣長落在他們後邊烘雲托月,插不上話。項明春想,這官場真是有意思,小官見了大官,沒有不搖小尾巴的。聯想到平時丁主任在宋書記麵前畢恭畢敬的勁頭,覺得非常好笑。

市電視台那個年輕漂亮的女記者,非常惹眼,扛著一台攝像機,跑在領導們前邊,向後邊倒著走路,竟然好像背後長了眼睛,沒有走錯路線的。隻見她扭動著精致的腰肢、渾圓的臀部,烏雲一般的馬尾頭發一甩一甩,甩得多少人心動。好端端的一個小美人兒,累得花枝亂顫,嬌喘微微的。《唐都日報》的記者程強,像一個電影導演,身穿一件口袋不能再多的上衣,也不時地從裏邊掏出一些小本子,劃拉著一些見聞,脖子裏掛著的高級相機,不停地發揮著作用,抓拍了不少鏡頭。

就這樣,所有人層次分明,領導一層,市裏的人員一層,外圍才是史主任、丁主任、查誌強和項明春們。車隊也分出層次,縣公安局的警車前導,先是市裏車隊,後是縣裏車隊,在鄉鎮的土路上,卷起一路風塵。大家都有點手忙腳亂,卻又有條不紊、一應如儀地操作,跟演戲差不了多少。

最讓項明春注意的是,方書記的隨行秘書王鵬展,真是一個小帥哥兒,一隻胳膊夾著方書記的千層公文包,一手端著一隻新穎的閃閃發亮的不鏽鋼茶杯,不遠不近地跟在方書記身後,察言觀色,一舉一動,非常老練得體,用這樣的人做自己隨行秘書,估計方書記的毛孔都會給熨燙平整的。

到了徐坡村,方書記握了一下秦振海的手,秦振海就激動得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方書記的所有問話,差不多都是宋書記、管書記代替回答了。村裏的群眾們,躲得遠遠的都沒有出麵,隻有一群孩子吱吱喳喳和幾隻黃狗“汪汪”地叫著,前前後後地跟著跑。

送走他們以後,項明春從縣委的角度,把領導的活動整理成快報上報市委辦公室。查誌強寫出了豐陽縣委關於深化農村第二步改革的典型經驗材料,大篇幅地敘述了徐坡村的集體經濟發展情況,為壯大農村集體經濟,推動農村服務體係建設提供了新鮮經驗。後來省委內部刊物采用了,縣委辦公室放了一顆衛星。高亮則和《唐都日報》的記者程強合寫了長篇通訊:“必由之路——豐陽縣深化農村第二步改革紀實”,上麵的文字讓項明春覺得捕風捉影,與查誌強的文章相去甚遠,也不知他們怎麽炮製出來的,在《唐都日報》刊登後,省報不知為什麽並沒有采用。後來,發展個體私營經濟理論占了上風,深化農村第二步改革的工作提得不那麽響亮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銷聲匿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