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電話不接,人也不見蹤影。”

我沒回答他的話,朝他身後張望:“我找孫嘉遇,他在嗎?”

他很驚奇:“你不知道?小孫還在留院觀察。”

我耳畔嗡地一聲:“留院?為什麽?”

“車是他開的,我都這樣了,他逃得過去?……”

我扭頭就走。老錢追在身後喊:“哎,哎,你知道是哪家醫院?巴拉堡,別搞錯了。”

我跑得汗流浹背,肺幾乎要爆炸。在樓梯上抓住路過的護士問:“孫嘉遇,中國人,他的病房號?”

她好奇看我一眼:“四樓,407室。”

病房的門上有一塊巴掌大小的玻璃,我湊上去。室內的情景象幾百根鋼針同時刺入我的眼睛。

孫嘉遇和那個孩子正坐在床上,頭對頭搶一盤草莓。那孩子兩隻小手沾滿了草莓汁,嗬嗬笑著抹了他一臉,口口聲聲叫著“爸爸”。

孩子媽媽就蹲在床邊,他逗孩子,“伊萬,給媽媽一顆好不好?”

“給媽媽一顆。”孩子重複著,抓起一顆看了看,還是塞進他嘴裏。

我覺得心跳站不穩,靠牆慢慢蹲下。好容易緩過一口氣,才掏出鑰匙,從門縫裏塞進去。

房門突然打開。我抬起頭,正碰上那女人驚愕的雙眼。

我霍地站起來,她退後一步回頭叫:“孫……”

孫嘉遇看見我,卻坐著不動,冷冷地說:“大小姐,您終於舍得過來了?”

我走過去把鑰匙交在他手裏。

他放在手心裏掂了掂,滿臉譏諷地笑:“這什麽意思?你厭倦了我?還是前兩天的事嚇到你,怕受我連累?”

我沉默著轉身離開,事實都在眼前擺著,實在沒什麽可說的。

他下床攥住我的手臂,“你說清楚再走。”

我拚命掙紮,用力推開他。他踉蹌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後背重重撞在床沿上。床邊的盤子頓時滑下來,摔得粉碎。

孩子嚇得摟著他脖子哇哇大哭。

那女人原想去扶他,隻好又回過頭哄孩子。護士進來大聲斥責,場麵一度混亂不堪,我趁機脫身,一路飛跑著衝下樓梯。

我誰也不恨,隻恨自己,明知是這樣的結果,還要自尋傷害,再來參觀一次別人的天倫之樂。其實不過是想找個理由再見他一次。

洶湧的淚水流出來,胸口象有把鋒利的小刀在切割,我覺得喘不過氣。

第五章

不久前我曾懇求你欺騙我心中的愛情,以同情、以虛假的溫存,給你奇妙的目光以靈感,好來作弄我馴服的靈魂,向它注入毒藥和火焰。

---普希金《我們的心多麽固執》

天氣逐漸有回暖的跡象,我不願在室內呆著,常常在街邊花園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正午的陽光很好,身邊有孩子跑來跑去地玩耍,笑聲銀鈴一樣歡快,我掩著臉,卻感受不到任何溫暖。

忽然有人在我身邊說:“冬天總算要過去了,你還沒有見過春天的奧德薩吧?”

我放下手,安德烈就站在一旁,遞給我一杯熱咖啡。

啜一口滾燙的咖啡,我的魂靈漸漸歸竅,“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我剛見到你美麗的室友。”他眨眨眼說。

平時安德烈很少穿便衣,今天他卻穿了一件黑色高領衫和牛仔褲,普普通通的衣服,翻開標簽估計都是Made in China,可穿在他身上十分熨帖舒服。。

陽光下他碧藍的瞳孔仿佛是透明的,一直可以看到眼睛深處。

他坐在我身邊,我們倆都不說話,靜靜望著遠處的人群。

廣場上有人拉起手風琴,六七十年前的舊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紅莓花兒開,人人耳熟能詳,一首接一首,周圍人群慢慢聚攏,有人牽起手跳舞。

“安德烈,”最終還是我打破沉寂,“你忙完了?”

“是,可是收獲並不大。”他看我一眼,“他暫時可以安全了。”

安德烈沒有說名字,可是我明白他說的是誰。他專門告訴我這個消息,是為了讓我安心,但他並不知道,我才被這個人傷得體無完膚。

我咧咧嘴想笑一下,嘴角的肌肉卻僵硬得象被凍住一樣。

安德烈拉起我的手:“來,我們也跳一個。”

我輕輕掰開他的手指:“安德烈,我跟你說,對不起,我們隻能做朋友。”

不想給他虛假的希望,如此耽誤一個大好青年,是至為不道德的事。

“朋友就朋友。”他仍然拉過我的手,“隻要你不避著我。”

“安德烈……”我異常不安,欠下別人的巨額情債,將來讓我拿什麽去還?

“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愛我,可是不能阻止我愛你。玫,我想告訴你,你非常美非常好,男人輕易就會愛上你,別輕易否定自己。”

我的眼眶一下紅了:“安德烈,你真傻!”

他看著我微笑,溫柔的笑容象冬日的陽光,溫暖著我冰涼的心口。

這天起我沮喪的心情開始漸漸複原,但我實在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在一個下午找上門來。

她是帶著孩子一起來的。我一眼就認出了她。畢竟長得像她那樣美的女人,實在不多見。

“我叫瓦列裏婭。” 她居然說一口相當流利的中文,“那天是個誤會,我想和你談談。”

“我和你沒什麽可談的。”我不想讓她進門。她比我高出半頭,至少一米七五,動起手來我沾不上任何便宜。

可她不肯走,滿臉哀求地看著我,大眼睛裏水霧濛濛,大概是個男人都會被她感動。

我是女人,可以不吃這一套,硬著心腸準備關門,轉眼看到她手裏牽著的孩子,雪白的小臉蛋在寒風裏凍得通紅,我頓時心軟。

平日最見不得老人孩子吃苦,終於放她們母子進來。又從廚房角落裏翻出一瓶巧克力粉,衝調完兌上小半杯涼水,試了試溫度才交在孩子手裏。

“有話請說。”我離她遠遠地坐著,態度冷淡。

其實她並沒有口出惡言,我也不想太過份,整件事裏她應該也是受害者。

她摟著孩子的肩膀,躊躇很久,這樣開始她的故事:“我十七歲生下伊萬,他父親失業,很長時間找不到工作,喝醉了就回家找我們母子出氣。”

我一愣,立刻坐直身體。這麽說,那孩子並不是孫嘉遇的骨肉?

那叫做伊萬的孩子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捧著熱巧克力一口一口小心喝著。纖秀的五官繼承了母親大部分的美貌,皮膚白得幾乎透明,卻有著深棕色的頭發和眼珠。正是這深色的頭發眼睛,讓我誤會他是混血兒。

“我沒有辦法,隻好把伊萬交給母親,四年前跟著雞頭從家鄉出來。”

我瞟她一眼。

她很敏感,笑笑說:“沒錯,就是‘雞頭’,你們中國人都這樣稱呼他。他把我介紹給孫,我跟了孫六個月。他對我很好,可是我很不快樂。有很多解決不了的問題,”她有些羞澀,停了停才繼續,“你知道,有生理上的原因,也因為這個城市沒有我的朋友,那時候孫的俄文也不好,我們每天說不了幾句話,我很寂寞。”

我沉默一下,然後說:“我明白。”

“我和孫說,我不想再呆在奧德薩了,我想念我的伊萬。他什麽也沒說,給我一筆錢讓我走。我回了小城,伊萬的父親依舊找不到工作。錢花完了,他變本加厲地打我,幾次我差點被他打死,隻能回來找孫。”

我怔住,看上去她並不象吃過苦的人。

瓦列裏婭低下頭,眼圈有點泛紅:“孫幫我在七公裏市場開了個商店,帶著我找他的朋友上貨。靠這個商店,我才能養活伊萬和我自己。”

“伊萬為什麽叫他爸爸?”她淒惻的神情,讓我無條件相信了她,但對那幾聲爸爸,依然耿耿於懷。

她苦笑,把伊萬的身體扳過來麵對著我。

我叫他:“伊萬?伊萬?”

那孩子仿佛沒有聽見,視線轉到一邊,並不看我。

我狐疑地看向他的母親。

瓦列裏婭笑得淒苦:“自閉症。”

如醐醍灌頂,霎那間我明白了一切,自閉症,又是一個拒絕與世界交流的孩子。

“兩歲的時候發現異常。”她摸著伊萬的頭發,美麗的臉上有無限哀傷,“可是很奇怪,他隻和孫親近,追著他叫爸爸。”

“他父親呢?” 握著伊萬的小手,我相當惋惜。

“兩年前就死了,死於酒精中毒。”她的聲音裏沒有任何感情。

“哦,真遺憾。”我不知說什麽好。

臨走時瓦列裏婭告訴我:“車禍時氣囊雖然彈出來,孫還是受到極大的震蕩,昏迷了兩個小時,醒了一直在找你,可是你不肯接電話。”

我詫異地問:“車禍怎麽發生的?”

“前麵的卡車……那個……從那條道到這條道。” 瓦列裏婭的中文不夠用了,她用手比劃著,猶自心有餘悸,“來不及刹車,整個鑽進了卡車底部,車頂全部被掀掉。”

我想象一下當時的情景,竟然笑出聲。這不就是說,他那輛轎跑車,徹底變成了敞篷跑車?

瓦列裏婭不解地看著我:“你覺得很可笑嗎?”

“啊,不是,我隻是想到其他不相幹的事。”

她看上去不太高興:“孫是好人,他一個人太累了,你不能幫他,也別辜負他。”

哎呦喂,我歪歪嘴,這到底算誰辜負誰呀!眼前這姑娘實在有點盲目崇拜。

孫嘉遇才不見得有懸壺濟世的好心。他肯鞍前馬後任勞任怨,隻因為瓦列裏婭是個罕見的美女。男人的騎士精神,隻有麵對漂亮女人的時候,才能發揮至淋漓盡致。

就算這事冤枉了他,那大清炮隊的隊長,難道也是假的?至於車禍,他看上去活蹦亂跳,力氣大得在我手臂上掐出一圈青印,我才不擔心。

送走瓦列裏婭,我想起醫院碰麵那天他氣急敗壞的神色,覺得很有趣。悶頭想了又想,終於嘿嘿笑起來。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能猜到一定是一臉奸相。孫嘉遇,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原來這才是你的軟肋,順風順水慣了,所以生怕被別人無緣無故拋棄。

原打算撥個電話過去,猶豫一會兒又放下了。瓦列裏婭來找我,他不會不知道,說不定現在就氣定神閑等著我上門呢。想起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這些日子,我決定再等等。

我照常上課下課,象什麽事也沒發生過。這天吃過午飯,正要攤開課本補課,電話響了,屏幕上閃爍的,是孫嘉遇三個字。

“喂?”我暗自笑一下,懶洋洋地接電話,他到底繃不住了。

他的聲音劈頭蓋臉傳過來:“你究竟想玩什麽?”

“玩?我沒時間玩,我在做功課。”

“成,你牛逼!”他開始磨牙,“我算認識你了趙玫,你可甭後悔。”

我劈啪按了掛機鍵,威脅誰呢?

他很快又打過來,顯然已經冷靜,“你說,想讓我做什麽?”

“別,瞧這話說的,我可受不起。”我若無其事地回答。

一直都是他控製我,如今我想賭一把,運氣好趁機翻盤;運氣不好,我也沒什麽損失。

“你過來,我們當麵談。”他說。

我翻翻白眼,他以為他是比爾蓋茨呢,要不要我穿上正裝去見老板?

最後我還是換了衣服去見他。火候也差不多了,再不收蓬,真要一拍兩散了。

孫嘉遇竟然架著雙拐出來見我。

我張大嘴:“你又搞什麽?”他總能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花樣來。

“真該休了你!”看樣子他氣得不輕,說話爆豆一樣,“你在醫院和我拉拉扯扯的時候,沒發現我是殘疾人?”

我想想,他一個大男人,被我一掌推翻,是不太合理,可也沒到用拐的地步吧?

直到扶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