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多魚島。

“光叔——”薑小溪站在矮牆外,他跑得汗津津,說起話來帶著喘,拉長了聲調喊,“你見到大魚了嗎?”

牆內院子裏的中年男人正在把飯桌支起來,準備開飯,聞言抬起頭來:“沒有啊,又找他吃飯?”

“我讓他去碼頭接貨,等了好久也不見回來。”光叔家的小餐館就建在小島進出碼頭的唯一一條大路邊,如果光叔也沒看見,那大魚去了哪裏呢?

薑小溪聲調急促起來,“我做好了飯出門找他,結果發現貨就在門口放著,人不見了。”

“不用著急,那麽大個人了,還能丟了不成。”光叔勸慰著,可是說完這句話,他自己都搖了搖頭。大魚可不是就是把自己丟到多魚島上的嘛!

光嬸也端著飯出來了,剛出鍋的炸魚香噴噴,離得老遠都能聞到。

見薑小溪一臉著急,她擦擦手走過來,拿一條小炸魚塞進他嘴裏,“可能去後山了吧,你在這兒等等,反正下山的路隻有這一條,他還能跑到天上去?”

薑小溪機械地嚼了兩口,平常最愛吃的炸魚味同嚼蠟,心裏想著還是得去後山找找。

多魚島後山地勢險要,別看風光不錯,但蛇蟲很多,也咬人,當地島民進出自如,可不代表大魚也可以。

主意打定,他顧不上再說話,撒丫子就往後山跑。

沒跑兩步,就見山腳處正慢騰騰走著一個人,很高,身材結實,一身黑色背心和短褲,和平常島民打扮沒什麽不同,但感覺上又有很大不同。

哪裏不同說不上來,薑小溪已經看習慣了。

他高喊一聲“大魚”,向那人奔去。

直到看見薑小溪,薑大魚才把陰沉著的表情收了收,接住他撲過來的身子,任由他查看。

“你幹嘛去了?”薑小溪終於放下心來,歡喜過後又有些生氣,唬起臉凶巴巴問,“不是說好了不要自己一個人亂跑嗎?到了飯點也不知道回家——”

薑大魚手臂上一塊暗紅色的血跡並不刺目,卻讓薑小溪把剩下的話猛地噎了回去。

“你……怎麽流血了?傷到哪裏了?發生了什麽事?”薑小溪呼吸不太穩,圓圓的眼睛睜得更圓了,肉乎乎的雙唇也微微張開來,露出一點點粉紅舌尖。

喉結極慢地滾了滾,薑大魚用寬大的手掌壓了壓對方翹起來的頭發,在焦金流石的日光中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沒事,不是我的血。”

他微微低著頭,眼睛漫不經心半闔著,嘴角微微翹起來,整張臉線條鋒利,如今又因為整日的風吹日曬變得黝黑,就算溫和示人時也看起來很凶。

薑大魚攬過薑小溪的肩膀,雙臂略用力,慢慢推著他往前走,“回去再說。”

四個字讓薑小溪把一肚子的疑惑壓了下去。

路過光叔家的時候,光嬸追過來,用一個藤編的小托盤盛了滿滿一盤炸魚,塞到薑小溪懷裏。“你看,我說你別著急吧,大魚都這麽大人了,走不丟。”

薑小溪接過盤子,訕訕笑了幾聲,嘴巴甜甜地謝過光嬸,一手托著炸魚,一手拉著薑大魚,快步往自己家走去。

薑小溪的家距離光叔的小餐館不過百米,距離碼頭也不過兩公裏。

一棟二層小樓,外麵圍著一圈和光叔家差不多的鏤空矮牆,是島上常見的民宅樣式。唯一不同的是,靠近街道的那一麵,辟出了一扇小門,上麵掛著一個小小招牌“小溪冷飲店”。這也是多魚島上唯一的一家冷飲店,至於生意嘛,反正餓不死。

一樓是冷飲店,二樓是起居室,午飯一般都在一樓店裏吃。

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一道醬油蟶子 ,一道香酥雞,一道蒜蓉秋葵,還有兩碗茄子雞蛋麵。再加上光嬸送的小炸魚,小圓桌上滿滿當當。

薑小溪把薑大魚按在椅子上,反正中午沒什麽人,幹脆把店門也關了。

靜靜看著略略有點慌張的人,薑大魚眼底溫柔浮動。

“怕什麽,我說了又不是我的血。”

薑小溪已經拿了一條濕帕子過來,把薑大魚胳膊拿過來,撐在自己腿上,小心擦了擦,血跡果然擦沒了。然後又舉著胳膊四處看了看,也沒看到傷口,這才定下神來。

肌肉鼓動的手臂同樣黝黑有力,這會兒還撐在薑小溪大腿上,被他白皙的肌膚一襯,倒是襯出一點趣味來。薑大魚饒有興趣地盯著看,剛才還餓著的肚子倒是不著急吃飯了。

薑小溪鬆了口氣,終於能騰出時間來想別的:“你去後山幹什麽啊?知不知道那裏有蛇啊,有毒的,而且花蜘蛛也咬人,被咬了怎麽辦?還有,你手臂上的血是怎麽回事啊?”

薑小溪又肉又粉的嘴唇開開合合,說了半天,發現對麵這人好像在聽,又好像沒聽,隻是一味盯著自己的臉看。他臉色一變,又擺出凶巴巴的樣子——瞪圓了眼睛,鼻頭也粉粉的,自己覺得很凶,但在別人眼裏可愛得要命——把臉往薑大魚麵前送了送:“喂,大魚,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哦——”薑大魚拉長了聲調,學著薑小溪說話的樣子,“我拿貨回來,家門口看見了八鬥家的狼狗。”

“什麽?”薑小溪悚然一驚。

他怕狗,從小就怕,小時候曾經被狗追著跑了兩裏地,自此之後就得了惡犬PTSD,看見狗就渾身發抖,走不了路,說不了話。

八鬥是島上的一個刺頭兒,平常糾集著幾個遊手好閑的無賴,淨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兒。從小就愛欺負無父無母的薑小溪,知道他怕狗,有一次還放自己養的狼狗去咬小溪。

不過這都是薑大魚來這兒之前的事了。

薑大魚來了之後,八鬥有一次在冷飲店鬧事,又故意放狼狗去咬小溪,被薑大魚連人帶狗拖到路邊,一腳踹得吐了血。自此之後,八鬥就不敢明目張膽來欺負人了。

那件事不但壓下了八鬥的氣焰,也嚇到了薑小溪。

那時候薑大魚剛來,不愛說話,天天陰著一張臉,連薑小溪都有點怕他。可是處的時間長了,薑小溪才知道,他就是長那樣,哭起來笑起來生氣起來高興起來,都一個表情。

就很凶。

但就算臉長得凶,也沒見他真正動過怒發過火。

到現在薑小溪還記得那天。

薑大魚從櫃台後麵走出來,很安靜,也沒什麽要爆發的跡象,隻是很平常地走到正在叫囂著的八鬥跟前,哢一聲卸了他的胳膊,然後一隻手拖著齜牙咧嘴的八鬥,扔到了路邊。八鬥還在罵,薑大魚四處看了看,從路邊撿起一根棍子。

在薑小溪的驚呼中,薑大魚當胸一腳將八鬥踹出兩米遠,然後回頭衝著撲上來的狼狗一棍子呼了過去。這事兒的結果就是,八鬥吐了血,狼狗斷了腿。

用時不過30秒,薑大魚從容得像給客人點了一杯菠蘿冰。

“所以……那狗又來了?”薑小溪臉白了白。

“嗯,”薑大魚拿過筷子,開始吃麵條,他最愛吃這個,天天纏著薑小溪給他做,“我看這狗和人一樣,不長記性。”

他狼吞虎咽了半碗麵條,又去拿小炸魚,說出來的話也帶著唏哩呼嚕的調子:“我拿了塊肉,將那狗引到後山,敲了幾棍子,踹到河裏了。”

仿佛在說“該吃飯了”那麽平靜。

“放心,沒死。”他眯眼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反正看著還有氣兒。”

“大魚……”薑小溪顫巍巍地問,“你……以前幹什麽的啊?真的……完全想不起來嗎?”

不會是逃犯或者是什麽黑社會吧?薑小溪腦袋裏冒出來好多看過的古惑仔電影,還有一些凶殺案紀錄片。

薑大魚搖搖頭,真想不起來了。

唯一的記憶,就是一醒來看到的這個地方和這裏的人:多魚島和把他撿回來的薑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