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五三

任是一夜輾轉,醒來拉開窗簾,迎進一室陽光,一顆心還是悠然歸位,可見除死無大事。

睡了一個結實覺的小刀工除了眼神有點空洞,臉色倒是一點不憔悴。許半夏見麵第一句話就是玩笑,“兄弟,趕緊把手機裝上,我今早一開機就給打爆了,你家娘子差點跟我拚命。”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小刀工大驚失色,問道:“他們打到我家裏了?我媽還不氣死。”

許半夏想了想,感覺有理,道:“你還是電話回去問問,他們肯定知道你們所有的電話。”

果然,昨晚小刀工手機不通,電話便轉打所有宅電,一夜不息。許半夏在旁邊聽著心想,有那勁頭自相殘殺,不會將怒氣化作勇氣,擰成一股繩與那人拚了?不過也是撿軟的捏而已。但此話不可與小刀工說,否則自己成小刀工出氣筒。

大清早,難得馮遇這麽早起給許半夏電話,他這人一向懶散,到了冬天,一般沒有應酬的話,晚上九點睡覺,早上九點半才出現在公司。按說急流行舟,不進則退,但他的懶日子似乎一直很順利,都是處處路遇貴人,逢凶化吉。所以懶人有懶福,這是千古名言,相比於馮遇,許半夏覺得自己是條勞碌命。兒此刻才是早上七點半,馮遇卻已經用他辦公室的電話掛過來。“胖子,晚上一起吃飯,伍總想請你客。”

許半夏立刻領會,笑道:“大哥,伍建設是不是到你家把你揪出被窩的?現在你身邊?這樣吧,我現在出差,既然是你大哥麵子,我晚上再晚也趕回去,你們告訴我一個地方,先吃起來,我下飛機就過去。”

馮遇笑道:“機靈鬼,一猜就給你猜到。好吧,你飛機的時間定下來,我們等你。”

放下電話,許半夏一臉冷笑:伍建設也有今天。鑫盛關門整頓,銀行立刻衝他關門,緊急收回貸款。雖然他的母公司經他強力疏通,最後得以生產,而鑫盛的地頭他隻是個外來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再加民憤極大,看來重新開工遙遙無期。購買鑫盛動用了銀行貸款和他所有閑散資金,所以鑫盛關閉,銀行衝他關門,他手頭流動資金出現負數,母公司即使開門,也無錢買料,無法正常生產。開一天門就是一天的支出,手下工人都在嗷嗷待哺,當務之急是問親戚朋友借錢度過難關。馮遇手頭有不少現錢,許半夏手中有資源可以給他壓貨,所以他目前最需要這兩個人。伍建設很清楚他以前對許半夏如何,所以隻有請出馮遇,以馮遇的麵子請許半夏吃飯。因為馮遇一向是個好人,比許半夏容易說話。許半夏豈能不知。

看小刀工一臉大汗地捏著床頭的電話,臉皮一會兒紅一會兒青,沒拿電話的手死死攥著領帶,等他打完電話,怕是這條領帶也得廢了。可見,胡工他們昨晚也接到類似電話,相信胡工刀工的反應隻有比小刀工更內疚更悲哀。

許半夏感覺勸什麽都不會太有效果,再說胡工是個精細人,自己說太多,難保會露出蛛絲馬跡,所以隻是走過去跟小刀工輕輕道:“我先去吃飯,八點半他們工廠的人來接我們。”說完便出去,相信小刀工應該知道工作和飯碗的重要性。

吃完時候才見小刀工進門,許半夏隻與他打個招呼,便自行出去訂機票,看見票務中心有關俄羅斯旅遊的廣告時,不由心中一動,坐下來好好了解了一下細節,要了不少資料回家研究。

小刀工這一天一直勉強支撐著精神,其實能這樣勉強支撐已經算是不錯。許半夏一點沒有客氣,就把原因推給昨晚對方業務員給小刀工找了個賊雞,三言兩語在談判桌上暗示,讓對方欠下尷尬人情,自己化不利為有利。下午便飛回了家,聯絡到胡工居然堅持在公司上班指揮,心裏感動。真是堅強的老人。

所以,許半夏一到便把小刀工拉到胡工辦公室,三個人關起門說話。沒想到胡工並未如小刀工般激動,隻是淡淡地說:“出來了,我本來就考慮到可能回不去。自己做出事情,就要有種承擔後果。凡事,自己心中有數便是。”

許半夏沒有想到胡工會說出這麽一通話來,倒是始料不及。再一想,這個老人經曆幾十年風風雨雨,三反五反,十年浩劫,看得還算少?隻因心中端著一顆正直的心,至今依然純實。許半夏想了好久,才道:“本來想過來勸您一句,風物長宜放遠量,現在看來,我竟是多事了。”邊說邊不由瞥了小刀工一眼,心說,就人格而言,他比起他母親,那是差一個段數了。“不過我還是多句嘴,屠虹本來打算出去旅遊十五天就回的,可現在已經是二十多天,依然沒有消息,可見其所受壓力。兩軍對陣,講究敵進我退,敵退我進。老虎現在摩拳擦掌,我們不是對手,等它打盹的時候,就是我們的機會。小刀工,我們需要等待和忍耐。”

胡工聽了點點頭,道:“小許,也就是你最知進退胡工聽了點點頭,道:“小許,也就是你最知進退,否則哪有我們幾個的今天。我們不一定回去,但我們不能讓人所三道四。小許說得好,風物長宜放遠量,我們需要等待時機。”

許半夏聽了這才放下心來,心中隻要有希望,做人就有信心。最怕小刀工被一罵罵死,從此消沉。回到自己辦公室,第一件事便是給屠虹電話。自己心中的厭惡隻是小事,事業才是大事。

“回不來了?”事已至此,大家還是放開直說的好,所以許半夏也沒有什麽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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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虹倒是也沒掩飾,苦笑道:“可以回上海,但是不能做什麽了。公司已經壯士斷腕,中斷了與我們幾個的合同,保全他們自己。如你所說,也沒人敢接收我們。”

許半夏道:“你們的補償金不會不豐厚,你們這些人又不是吃素的。給你指條路,出國充實充實吧,回來時候事情已經過去,你們又都是好漢。”

屠虹猶豫了好久才道:“我正有出國打算,不過還得透過渠道獲得東北那人批準。許,我今天才知道,當初你的處境是如何之險,我本來還以為那人隻是地頭蛇而已,恐怕你現在還得時刻小心。我很對不起你,這回拖你下水。”

許半夏也不客氣,直接道:“你知道就好。不過我今天來給你電話,卻是想叫你出國後不要放棄此事的調查揭露。如今,我這兒的東北工程師們跟我一樣惶惶不可終日,擔心哪一天大禍臨頭;而且那人一天不除,你們幾個也一天不能好好回國。屠虹,我們現在不是朋友,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往事也不要多提了,既然已經發生,我們還是考慮怎麽解決。你有沒有決心?”

屠虹忙道:“我們已有這個意思,但不敢跟你再提,怕你想到以前的不快。對於我們來說,事已至此,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我們這幾個人都想著把調查工作繼續下去。出國,起碼人身安全先可以保障。這回沒有什麽私心,也不與利益掛鉤,不過我現在對你說道義,說社會責任,你未必會相信我,所以也不提。很高興你還想起我,還會給我電話,還把我放在你的同一陣線。既然如此,我得寸進尺一下,你那兒如果可以的話,想請你的那些工程師們向我們提供輔助材料。”

許半夏心說,我就直接爽快跟你承認吧,我不是為道義,或為社會責任,我隻想我的手下心裏放下包袱,好好幹活。但嘴裏當然不會那麽說,一次吃虧,怎麽也得對屠虹生出一個心眼。於是附和屠虹,道:“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你不妨開始努力,先出國,出國了再走第二步。我這兒,你放心,多的是炸藥。”

放下電話,又找到胡工,把屠虹他們計劃失敗,如今被迫打算出國的情況與胡工介紹一下。胡工欷噓不已。至此,胡工一家的業餘生活又多了一項內容,一起依照屠虹的要求,把軍工廠如何私有化,交易如何暗箱操作,工人抗爭如何無效,工人生活如何困窘,一一實事求是地記錄。不過這回吸取前事教訓,明白那人爪牙分布之廣,手段之毒辣,都不敢讓任何其他人得知,連一起南下的朋友都不知,隻是自己一家悄悄討論,寫出來的東西交給許半夏轉達。

一家人都相信,隻要自己做出努力,良心上便可以得到安慰,當然最好的結果是因此可以扳倒那塊大石,討回自己的公道。人,得以在逆境中生存,要麽是行屍走肉,混沌度日,要麽有信念支撐,笑對困厄。胡工一家被許半夏引導到後者,也或許他們心中早就存著來日方長的意思,但是因為許半夏推一把,又指出一條與屠虹合作之路,所以信念更加清晰。

而許半夏自己不用任何人引導,她的信念始終如一,百折不回。

安排好這些,外麵的天早就暗了下來,許半夏開車出去,見路上三三兩兩的人步行而過,看神情很是激昂,這條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一般不容易見行人,即使自行車都很少,很是反常。不知這是幹什麽,難道又是一起抗議拆遷?開出幾步,才看清楚,原來是從小山那邊的魚塘出來。心裏會意,一個電話打給高躍進,“征地遇到麻煩了?就是小山那頭的地。”

高躍進忍不住問:“胖子,你當初是怎麽征到那塊海灘的?我記得你說你那兒價格不高啊,我怎麽動用那麽多關係,價格升了那麽多都沒用?”

許半夏笑道:“那不一樣,我這塊海塗是報廢了的,沒法進行海產養殖,荒著也是荒著,你應該還記得第一次過來看的時候,那時候我這兒還沒填塘渣,你不會沒發覺吧?”

高躍進反應很快,笑問:“胖子,你這塊海塗是不是你幹的好事?”

許半夏嘻嘻一笑,徹底否認,“廢話,我那時候小本經營,為了十幾萬的稅錢還得給抓進去住一晚,哪裏會想到如今的規模。你以為我是神仙?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這麽亂說會害死我。”

高躍進道:“那你幫我想個辦法,我現在沒措施了,要不我就放棄,叫阿騎換個地方經營。”

許半夏笑道:“高胖子,你激起民憤了,那些當官的當然不敢強來。但你也不能用阿騎來威脅我啊,你女婿是你自己硬要搶過去抱著自己管的,怎麽有點挫折了又想放手?那可不行。不過我良心好,還是給你想個折中方案,你幹脆也別太黑心,先把小山頭買下來轟平了,這點麵積,已夠阿騎好好發展。”

高躍進笑道:“這還用你提醒?我正要跟你商量時間安排,他們規定我在春節期間魚塘大致清空的時間段內轟平小山,你那裏有沒有問題?”

許半夏沒想到高躍進下手那麽快,不得不服,看來是小看他了。也很高興,這下阿騎的事業不會轉移,原來前麵是這個高胖子在尋她開心。“高胖子,我知道你以阿騎來要挾我,讓我無條件配合你炸山,你還不是想賴掉一筆因配合你炸山我這兒停工停產損失的費用,和把我這兒房屋設施震傷的賠償費用。休想,等你炮聲結束,我這兒的賠償單子會第一時間送到。”不管高躍進真的想賴,還是沒有考慮過賴,許半夏都得把這問題提前說清,雖然是以玩笑的態度,但提前說明,可以避免到時倉促送上單子,反而傷了兩人之間的和氣。

因為她相信,高躍進本性裏是一定想賴的。

高躍進也是爽氣,一聲“呸”,就收了電話。這個人,隻要不與他有利益衝突,基本還是個可以說話的人,不膩歪。

隨即又找出趙壘的號碼打過去,“帥哥,你知道我要去幹什麽?我要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去了。”

趙壘笑道:“你哪個河東哪個河西?伍建設?東北那人?稅務局的?”

許半夏笑道:“是伍建設,哈哈,今天七點半就把馮遇從被窩裏揪出來,就是隻為請我晚上吃飯,哈哈,他也會有這一天,現在一定資金周轉不過來,瞄上我的貨色了。”

趙壘道:“妞,他那鑫盛是個爛攤子,蘇總既然上手,是不會讓他太太平平複工的,事情最後解決前,你可別把你的自己資金陷進去,你得提防伍建設做出私賣你拿去加工的材料,拿錢填鑫盛窟窿的可能。一定要等他把鑫盛割了你才可以與他合作。”

許半夏笑道:“這個我清楚,伍建設那個土匪,比我流氓得多。我還等著鑫盛滾滾產生的債務拖垮他的母公司呢。我隻是想像著伍建設今天還會不會衝著我做老大,今天他會是什麽嘴臉。”

趙壘笑道:“說實話,我也很好奇,恨不得飛到你身邊看好戲,我們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妞,回家好好跟我說說。”

許半夏笑道:“要是我訂包廂的話,我一定會裝個針孔攝像,拍下這個經典鏡頭。不過真到了場,還是得給他麵子啊,誰知道這種人什麽時候可以翻身。伍建設這種人一般都是生命力超強的。”

趙壘笑道:“做人要厚道,即使伍建設不能翻身,你也不要奪了他的麵子,否則那不是跟他以前對待我們的態度一樣了嗎?別因為這種麵子問題得罪人,即使以後不會再山水相逢,不會有什麽後遺症,也沒必要丟了自己的品格。知道嗎?”

雖然趙壘說這一席話就跟大人拎著小孩的耳朵數落,甚至還恨不得一屁股打下去似的,不過許半夏聽著卻是很明白這是為她好。所以也就老老實實說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趙壘聽了笑道:“是不是很不服氣?”

許半夏有點不好意思,道:“老大,留點麵子吧,你剛剛說了做人要厚道的。”

趙壘笑道:“那不一樣,我們是人民內部矛盾,有矛盾才有統一。妞,晚上再晚也給我電話。”

到了說定的飯店,許半夏停下車,拉開背包,掏出今早從賓館取來的俄羅斯旅遊介紹,撕碎了,就近扔進垃圾桶裏。早上,因為小刀工昨晚召妓而產生了一絲心理障礙,心裏對與趙壘的兩地分居狀況悲哀得很,也懷疑得很,很想逃避了之,所以下意識地取了俄羅斯旅遊資料,心想春節時候幹脆避到遙遠的地方去算了,不見,或許想念會慢慢斷線。可是剛剛與趙壘一通電話,心裏又春暖花開,哪裏去找一個可以率性說話,對方能聽得懂,又能產生共鳴,更可以偶爾互相給予指點的人?放棄趙壘,隻怕是一輩子的後悔。那以後縱是有誰人可以舉案齊眉,白頭到老,恐怕心中還是會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吧。想起小時候很不覺得那麽回事的一闋宋詞,“…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齊,不能羞。”平時做什麽事都是果斷利落,怎麽遇上趙壘,卻總是患得患失了呢?別多想了,就是趙壘,一生休。想了也是趙壘,一生休。

正自想得入神,伍建設也剛下車過來,見許半夏直著眼睛慢吞吞往飯店裏麵走,大叫了聲:“胖子。”

許半夏要過得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拿眼睛看了伍建設足有三秒鍾,才似是恍然大悟道:“伍總,咦,看來我沒有遲到。”

伍建設很客氣地問:“你想什麽心事?怎麽跟傻了似的。”

許半夏順水推舟:“剛訂了套設備,正在想呢,訂金是進去了,春節後的第二筆錢從哪裏出,總不能去挪用銀行給的流動資金貸款。我從來沒有搞過實業,真正開始著手了,才知道千頭萬緒,原來一點都不容易。以後要多向伍總請教了。”捧上伍建設一把,也把自己資金緊張的問題拋給他,告訴他借錢免談。

伍建設當然不會不知道,嘿嘿一笑,卻是道:“你流動資金那麽雄厚,抽一點點出來調調頭寸也是看不出什麽來的。銀行又不是不知道都在那麽做,不出事情,按時把錢還進去,就什麽事都沒有。”

許半夏隻是笑笑,不說,這辦法誰不知道啊。不過也到了包廂,算來,伍建設今天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和藹可親。馮遇已經在裏麵,一見大家進來,便起身過來,拉起伍建設就往主座。馮遇雖然背後也是為伍建設的遭遇開心,表麵還是很厚道的。隨後秦方平與裘畢正一起進門。伍建設的財務經理這回也上了座。許半夏還是坐在馮遇的下首,裘畢正這下再不會與伍建設爭,雖然伍建設也是落魄,可程度不同。不過秦方平此刻對於坐在裘畢正的下首很是不服,可見一年多下來,沉舟側畔千帆過了。

寒暄幾句,大家都是很快就把話題轉到鑫盛。馮遇就直接說:“伍總,你的鑫盛會拖垮你,隻要那裏一天不複工,你就得填一天的窟窿。但是據說那裏的農民排著班在鑫盛門口巡邏,工人隻許出不許進,要這麽下去,不是成了無底洞?”

伍建設一聽就開罵,說了半天髒話後才道:“他媽的碰到地頭蛇了,你要敢過去,他們鋤頭就砸過來,性命都不要,專門往你輪胎下麵鑽,恨不得出條人命。還都是老太婆最勇。”

還是馮遇道:“即使整改也得有人進去整,他們那不是不給你開門的意思嗎?有沒有想過直接衝進去?”

伍建設道:“要是在我家的話,我怕它個鳥。可那不是我們地盤,打電話報警都愛理不理,警察過來看看沒打起來就走。我要再敢動,不是不要命了?他媽的,這個公司我不要了,讓它破產,欠銀行的債不還,工廠放那兒銀行要收就收。”

許半夏不由道:“那不是損失很大?而且他們銀行怎麽可能不追上門問你要債?”許半夏有點不相信,即使銀行貸款不少,可是才沒多長時間,要多也多不到哪兒去,伍建設真舍得放棄他那麽大的投入?再說銀行能放著伍建設這個有資產的大活人不問?

伍建設嘿嘿冷笑道:“損失一點,總比一直扛著無底洞強。他們愛玩什麽玩什麽,反正注冊的法人代表不是我,鑫盛跟我沒關係。”說著拿出營業執照給大家看,“我早有防備,哪裏可能把所有企業都綁一起的。活了當然好,死了怎麽辦?”

許半夏目瞪口呆之餘,不得不佩服,這才叫壯士斷腕。不等鑫盛爛出來,自己先完身而退,最多損失一點錢,可總比一直拖在那裏強。這一來,伍建設有原來那麽大的母公司殼子在,雖然暫時現在沒有流動資金,可東山再起也就隻是時間問題,甚至都不要一年時間。真正是硬漢子,當機立斷下得了手。飯桌上眾人都是直愣愣看著伍建設,一個個都是驚訝佩服兼而有之。等大家反應過來後,一個個朝伍建設敬酒致敬。

許半夏不無遺憾,不過這也是伍建設的本事,不得不服,換個裘畢正倒是試試?連一個郭啟東都擺不平。

所以伍建設與許半夏說起押貨的時候,許半夏也就認真與他磋商怎麽合作。他的窟窿既然可以填補,以後總還是客戶,生意上門沒有往外推的理。反正時間押得長,借老宋公司貨款的利息還是得由伍建設付。而且他的量不小,此刻求人,價格也不敢往死裏壓,對於許半夏來說,是單好生意。

隻是這錢賺得不爽,出門給趙壘電話,說了前因後果,趙壘也是想不到伍建設會唱這一出。“按說,也有人手頭有幾家廠,法人代表全都不用自己名字的都有,有的是存心想做壞事。但那大多是貿易公司或者是小作坊,方便欠一筆換個地方。可是伍建設買下那麽大鑫盛,也敢用別人的名字,這首先得有魄力。我就沒那膽,要不我也把工廠的名字與貿易公司的名字分家了?”

趙壘道:“找得到合適的身份證,對方又一點不知情,也可以。最怕的是以後身份證的主人知道自己不知不覺有了那麽一家公司,巨大財產麵前不能不心動,循法律途徑要求討還,對你總是個麻煩。你又沒想做壞事,還是老實一點吧。妞,你先不要立刻給伍建設發貨,我到蘇總那裏了解一下情況,看是不是真實。如果伍建設真的就那麽一甩手把鑫盛甩給銀行了,你再發貨給伍建設也不遲。”

許半夏道:“蘇總可能比我還鬱悶。不過他的省鋼已經開始運轉,趁鑫盛倒閉,趕緊把原來的技術人員好言拉回去,倒也是個小勝利。帥哥,你說鑫盛最後會歸誰?我想伍建設是回不去了,公司可能非得高調轉讓給別人後,農民才肯放工人進去整改環保設備。我是不會去接手的,一是自己這兒也正等錢用;二是有那環保臭名在,如今被人盯上了,想做點手腳也不行,再說,改造環保設備費用不會小。我還沒那麽大財力,幹脆奉勸蘇總的省鋼接手算了,總是國營企業,地方上麵協調方便一點。”

趙壘笑道:“這你別擔心,總有人接手,不過誰接手都不會比省鋼接手更順手。妞,我們不談這個,沒勁,不是很光彩。你說說,你們公司什麽時候開始放假?我們把時間核好了一起放。”

許半夏心裏一動,道:“去年春節時候你為了應付危機,出國與董事會周旋,這回你總該回家了吧。你不像我,你得回家與父母團聚。”

趙壘笑道:“去年我沒法回家,今年一回去就是兩個,不是扯平了?妞,他們也想見你。但是都說女孩子怕見對方父母,你怕不怕?”趙壘感覺許半夏有點縮手縮腳,所以幹脆用怕不怕刺激她。

許半夏笑道:“你別給我下套。”隨即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這事,我回頭研究研究。大年三十給你答複。”

趙壘道:“妞,你是不是嫌我什麽都沒表白就要你去我家?”

許半夏心說,還真有點,否則心裏總是惴惴的,不過她好強,聽趙壘那麽說,才不會承認,還反問:“你要表白什麽?”

趙壘一聽笑了,心裏不知怎麽就想到許半夏說這話的時候微歪著臉,彎著兩隻眼睛,象隻胖狐狸,隻從睫毛縫間射出狡黠的精光,窺視著他可能出現的窘態。他忍不住地笑,臉瘦下巴尖的人才有狐狸樣,為什麽想到許半夏的時候也總是脫不了“狐狸”兩個字?

許半夏聽著趙壘在電話那頭隻是笑,就是不說話,被他笑得毛骨悚然,真有那麽好笑?“你笑什麽?怎麽鬼鬼祟祟的?”

趙壘忍了忍,笑道:“我在笑你裝傻。也罷,春節時候我先到你那裏接你。到時候,我隻對著你的耳朵說,法不傳六耳。”

趙壘的聲音柔柔的低低的,像是有電波從手機發射出來,直擊芳心,回腸蕩氣,許半夏都希望此刻趙壘就在身邊,身上似乎每個細胞都張著嘴在呼喚趙壘的擁抱。說起來早上真是走火入魔,還想著去俄羅斯旅遊過春節,她真離得了趙壘嗎?此刻心裏隻覺得,就是趙壘有一絲離心,她都要死纏歪打糾纏著趙壘,不許他的心離開半步。對此,許半夏雖然心中底氣不足,但是有十足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