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校醫院的病**,程封一雙桃花眼,此時黯淡無光,他沉默窗戶外翠綠的桂花樹。
這個季節桂花還沒有開,不過程封卻知道學校裏麵桂花開了之後,花香會有多濃烈。
他喜歡金桂,金桂的花色會比銀桂要濃烈些,香味也更加深。
似乎一切濃烈的東西程封都會下意識就會多喜歡一點。
程封嘴角輕微彎了一瞬,馬上那絲笑容快速消失。
右手手背上還打著點滴,尖銳的冰冷針頭陷在他的皮膚裏麵,非常疼。
程封天生就是個病秧子,不隻是這樣,甚至於他的身體相當敏感和脆弱,稍微一點擦破的傷,對於別人來說或許可以隨便忍受。
但是程封卻非常怕疼。
哪怕隻是打針輸液,在這裏就如同是在他皮膚上用鋒利的刀刃在切割他的身體一樣。
而就是這樣異常怕疼的自己,卻在生命的最後,遭遇到了最為痛苦的車禍。
兩輛汽車相撞,其實說起來也就是追尾事件,按理來說不算太嚴重。
可就是這樣簡單的車禍,其他人基本都沒有事,就程封一個人當場死亡。
他的頭撞破了,鮮血直流。
他非常疼,哪怕到現在,他重生過後,那種劇烈的痛都還在身體裏麵,始終都明顯殘留著 。
程封笑了一下,把視線從窗外拉了回來。
應該是重生,如果隻是臨死前的幻覺,痛感不該這麽清晰,清晰到,程封看著尖銳的針頭,都知道它在自己皮膚裏麵帶來什麽樣的疼痛存在感。
程封身體往後麵靠,閉上眼睛,幾秒鍾後又慢慢睜開。
這些算是什麽呢?
他死亡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多少不甘心,本來自己身體就不好,三天兩頭看醫生,隨時都在吃藥,葯有時候比飯還吃得多,自己可以活到二十歲,已經算是意外了。
就是這中間,發生了不少事。
他一個原本普通的人,卻在大三這年被豪門家人給找了回來。
忽然間從平頭百姓飛上枝頭變成豪門真少爺。
那個時候程封是充滿了希望的,可惜沒多久,他的所謂希望都被人給一一打破了。
重生回來又能改變什麽?
什麽都改變不了。
程封揚起唇,笑容冷淡,心髒揪痛了起來,那些加諸到他身上的痛苦,就算重活一次,他也沒有那麽容易就放下。
他以為的家人兄弟,愛人朋友,原來誰都不是真的關心他,在意他。
最初還能偽裝一下,到了後麵,很快就撕開了所有的麵露。
既然是這樣,那麽一開始就別對自己好啊。
程封嗬嗬嗬笑起來,通紅的眼眶裏麵,淚水在隱隱閃爍。
頭還太暈,這個時間點程封稍微記得一點,好像是天氣太熱,太陽太曬了,他中暑暈倒,被同學送到校醫院輸液,因為一會還有課,所以同學把他送過來之後都走了。
校醫院的醫生基本都認識程封,已經見怪不怪了。
程封抬眼看輸液管,大概還要輸半個多小時。
輸了後再離開。
程封閉上眼睛,渾身都疲倦無力,心也相當疲憊,程封很快就睡了過去。
沒多久,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程封緩緩睜眼,就看到了他的豪門父母忽然出現在醫院裏麵。
程封猛地眨眼,記憶中這兩人好像確實也來了。
要是早記起來,他就先不輸液了,早點離開。
他不想見到這兩個人,和他有著血緣關係的兩個親人,曾經程封以為可以從他們身上尋找到親情,他努力表現得溫順聽話,從來不和這兩人有任何不同意見,他們讓自己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哪怕他非常討厭吃藥,可是他們說吃藥身體才會好,還經常到醫院去做檢查,程封全部都聽了。
他也覺得他們這是為自己好,想要和他建立起缺失的親密關係。
可這樣的溫馨時刻沒有持續太久,大概也就是半年左右時間,程封就慢慢發現,父母看向自己的眼神有所變化。
一開始以為是工作上麵的事,讓父母煩心,所以他變得更加溫順,不給父母找什麽事。
可是很快程封就明白過來,他的所謂的親生父母,對他這個親生兒子沒有多少愛,嫌棄他病秧子,天天喪著一張臉,給家裏都帶來了晦氣。
畢竟是缺失了近二十年的相處時間,比起他這個親兒子,他們曾經抱錯的假兒子,反而和他們感情更好。
因為他這個真少爺回來了,假少爺的身份立刻就變得尷尬起來。
假少爺主動從家裏搬出去住,但這樣一來,父母反而對假少爺更加好了,畢竟抱錯的事,不是誰的錯,假少爺也沒有錯,父母越是對他更加照顧,有時候程封看見後,都有點小的嫉妒。
隻是嫉妒歸嫉妒,程封什麽都沒有做。
有真的家人,他已經很滿足了,不會再去奢求更多。
他安靜接受一切,和溫柔的男友一起,男友為人英俊善良,向他求婚了,程封積極接受治療,身體稍微恢複一點,訂婚的當天,卻發生了一件他怎麽都沒有想到的事。
看到他的假少爺弟弟和未婚夫抱在一起,兩人在角落中忘我地深情親吻,程封當時隻是笑了出來。
他也終於明白,什麽真少爺假少爺,都和他無關。
他隻是一個邊緣人而已。
拖著病秧子身體,沒人會真的喜歡他。
程封徹底死心後,當天就離開了訂婚現場,關了手機,誰的電話都不接,衣服都沒帶直接坐車就離開了。
就是離開沒多久,出了車禍。
在車禍中死亡,現在又重生回到了兩個多月前。
“……小封。”
“小封,你好點沒有?”
耳邊傳來母親的關心聲音,程封緩緩抬頭看向對方,女人眼底都是擔心,抓著他的手,可以感受到女人手指的力度。
以前程封會感動,會馬上搖頭,說自己沒事,已經好多了。
現在,程封卻一句話都不想要說。
他嘴唇始終都抿著,還輕輕將自己的手從女人的手裏拿出來。
女人轉頭和丈夫驚訝對視。
“小封,還很難受是不是?”
“你想要吃點什麽東西?爸爸出去給你買。”
父親也表現得相當在意和緊張。
可以往會溫柔注視自己的孩子,卻在這天異常奇怪,連眼神都很少和他們對視。
一個轉頭,就看向了窗外。
“小封,還有哪裏不舒服,告訴媽媽。”
“老公,你去叫醫生過來。”
女人立馬就讓老公去外麵。
男人轉身就要往外麵走,這個時候程封終於開口了。
“我還好,就是頭暈。”
聽到兒子終於肯開口了,女人立馬紅了眼眶,看著竟是隨時要難過哭出來。
程封望著女人,他的血緣母親。
母親嗎?
眼下這張溫婉關心的臉,和重生前記憶中那張不掩飾厭棄眼神的人,似乎是兩個。
但真的是嗎?
程封已經不會再那麽天真了。
“媽媽給你班導打電話,請兩天假,這幾天你就回家,在家裏好好養養。”
女人又去抓程封的手,但是程封馬上抬手,把手放到了被子裏麵。
女人表情錯愕,一時間感到奇怪。
但看到程封一張怎麽看怎麽蒼白病弱的臉,立馬就將這點奇怪給揮開了。
孩子身體不舒服,肯定心情也不大好。
說起來都是他們的問題,明明把孩子都給找回來,卻總是忙著別的事,對孩子的關心還是太少了。
“小封,那媽媽不吵你了,你躺下休息,媽媽就在這裏守著你。”
女人靠近程封,程封知道她要做什麽,在女人先動手之前,程封自己先躺下了。
拉過被子蓋在下巴位置,程封閉上眼睛,甚至都沒有再看病床前的兩個人。
夫妻兩你看我我看你,安靜待了片刻,兩人走到門外,似乎在外麵說了什麽,程封不在意他們怎麽樣,閉著眼睛,什麽都不去想了。
過了幾分鍾,女人走了進來,高跟鞋踩在地上,卻似乎是特意放輕了腳步聲。
程封被子下的手指微微彎起來,指甲往掌心裏麵陷,一點銳痛襲來,馬上鬆開手。
程封在心底無聲地笑。
女人一直陪著程封輸液,輸完後又開了一些藥,拿著藥,走出校醫院。
汽車停在外麵,司機過來拉開車門。
右後方的車門,程封看了眼這個位置,轉身離開。
母親當即麵色一變,還以為程封不和她回去。
結果就是程封從車後轉過去,自己拉開門坐進了左後方車位。
暫時不想坐右邊,剛在右邊出了車禍,他還有很深的心理陰影。
其實連車都不想坐,但程封不想和女人說話,對方隻會追問他理由。
就先跟著回去。
他不說話,這些人也沒法逼著他說。
到了車裏,程封轉頭始終都看著窗外,全程都沒有和女人有任何交流。
汽車快速行駛在街上,程封腦袋疼起來,眉頭用力皺了皺,什麽都沒有說。
他已經不需要女人的關心了。
汽車開到家,一進門,客廳立麵坐了一個人。
程封看到對方的一瞬間,就喉嚨忽然難受起來,青年站起來,滿目深情微笑,剛要過來接程封,手都已經伸出來,程封忽然從他身邊急速跑過去,衝到洗手間裏,程封兩手用力抓著洗手台,就惡心嘔吐起來。
母親和他的男友匆忙走過來,看到程封難受在吐,兩人都擔心又緊張。
吐了好一會,程封拿過水杯漱口,又洗了一把冷水臉。
右手背上麵已經青紫一片,輸液後留下的青紫。
看著那片青紫,程封抬眼看向鏡子裏麵的自己。
那裏的一張臉,蒼白無光,毫無血色,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個短命鬼。
是啊,在他父母眼裏,他就是這樣倒黴晦氣的短命鬼。
而在他男友眼底,他這個一見鍾情的白月光,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男友早就和他弟弟,假少爺勾搭在一起了。
將假少爺當成是替身,因為他身體太弱,沒法和他做任何親密行為,於是找了個替身。
就是渣男替身卻很快發展出了真愛。
真愛嗎?
真惡心。
程封冷笑一聲。
拿過紙巾擦拭手上的水,轉過頭,對上兩雙擔憂的眼。
程封走了過去。
不等兩人任何一個人開口,程封先說話:“我困了,先上去休息。”
至於這兩個人要做什麽,跟他無關。
什麽男友不男友的,和別人上‘床睡一塊,還來喜歡他,和他訂婚,這種垃圾誰想要誰拿去,他不要。
分手的事,程封暫時不提,就這麽提的話,隻會有不少的麻煩。
他得稍微有點準備,好讓男友謝融無法拒絕。
走樓梯上樓,走到一半,程封停下來,身體太弱了,走兩步路都喘。
這樣的自己,吃再多藥,也根本治不好,他天生就體弱,不是後天隨便治療就可以治療回來的。
曾經是因為身邊的人,想要變得健康,好不讓他們擔心。
但是現在這些完全都沒有必要了。
何況過去吃了那麽多藥,到最後也沒有太大好轉。
反而經常因為吃藥而嘔吐難受,更是頭疼夜裏睡不著,現在重生了,那些痛苦不想再經曆一遍,也不想再為別人的擔心而活,他隻為自己了。
所以索性放棄吃藥,放棄治療,也全部都放棄了不要了。
作者有話說:
一更,開新文啦